乌金血剑(上)

 

  第一章 武学天才

  天地旋转。

  两旁林木飞快向后倒退。

  风亦飞箭矢般穿越林木间的隙缝,遇上树藤一把抓着,运劲借势,“呼”的一声凌空翻身,猴子般由一颗树跃往另一棵树,由一块石跃往另一块石去,复杂的地形丝毫不影响他惊人的速度。

  黑实的肌肉,在透过树叶枝桠间洒射下的阳光里,闪闪发亮,就像猛兽那充盈着爆炸力量的筋肌。

  他背上除了一把厚阔的大刀外,还背了大大小小十多个竹箩,却无损他奔驰的灵快。

  一群猿猴在他身后奔走,很快给他远远抛在后方,失望地吱吱乱吵。

  几个腾跃后,他来到密林中―道由山上流下来的溪漳,心道小猴子们,今天没空和你们玩耍了。

  清泉在石上流过,暑热大消。

  他的身影毫不停留,沿溪往山上攀去。

  还有今多时辰太阳便下山了,他要在入黑前赶回家去,只待采多一种草药后。

  溪涧的尽头是个小小的水坑,水清见底,若非赶着回家,深山弥浴,倒是一快。

  大自然便是他的家。

  天为被.地为床,这道小溪当然是浴池了。

  现在却要错过这种享受了。

  风亦飞离开了泅水,切上一道长着及膝野草的斜坡,翻往山的另一边,林木逐渐稀疏,柳暗花明,越过山脊,一道弧悬半山的高崖,豁然现于眼前。

  挺立高崖之上,极目穷望,精神为之―振。

  山区在崖下延绵起伏,渐次低去。

  他先祖累世聚居的云上村,在山区左上方一幅较平坦的低地上,小桥流水,阡陌纵横,百多所房子石块般聚拢在一起,疏落有致地嵌在林本和田野间,仿似避世桃源,几缕炊烟,袅袅升起,提醒着他快回家晚膳。

  右上方较远的地方是山区外广阔的平原和大海,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这附近百里内最大城镇“川南府”的一角,却看不到“大盐场”,那是在川南府东面三里处的沿海区域。

  日渐西沉。时间不早了,风亦飞收摄心神,俯身崖外,仔细检视着崖壁上杂生出来的草木。

  不一会有所发现。

  在离崖顶十多尺的一堆杂草里,―棵长着一朵足有拳头般大紫色花朵的小树,横生出来,裂成五片的花萼间,长有一个红色的果实,鲜艳夺目,是他此行的目的物--赤芝果。

  风亦飞不慌不忙,解下背上的柴刀和竹箩,放在一旁,忽然―个筋斗,翻往高崖外的虚空。

  同时大喝一声,两手一扯缠在腰间的腰索,运纫一挥,索子一端的特制挂钧箭矢般飞出,直射进崖壁岩石间的坚土里。

  这时他身子向下急堕,瞬眼间落下了近十尺,把索子扯个笔直,索端竟仍能紧锁在土石间隙内,没有随着扯力脱出,―下子把他吊在崖壁处,惊险万状。

  风亦飞藉索钩回扯的力道,荡回崖壁,恰好来到赤芝果处,手到果来,纳入怀里,大功告成,双脚一蹬,荡了开去,跟着反手猛拉腰索,一个筋斗又翻回崖上,双脚站稳,手―抖,索钩回到腰上,还原为腰带,动作流水行云,非常好看。

  风亦飞长啸一声,山鸣谷应,往回路驰去,不一会离开摘果的高山,沿着山路,往云上村驰去。

  普通人个多时辰才走完的山路,他半个时辰已经完成,山村在半柱香的脚程内。

  他特地绕道从山村靠山那个方向进入村内,这已成了他的习惯,每次采药回家,都舍易取难,绕道村后岩石崎岖的密林。因为那处有他精心布下的陷阱。

  猎物是“魔豹”。

  虽然这凶物三年没有出现了。但村内活在惊惧中的百多户人家都知道,只要这先后夺去了六十多人生命的悍兽还活着,它―定会从深山回来,而村后的”恶兽林”是它最有可能取道潜入村内的秘径。

  每隔上一段日子,它便会到来残害生灵。它随时会再回来,可能就在这―刻。

  每一个见过魔豹的人,一是失去踪影,或是成为了残肢败体。只有风亦飞的二兄风亦乐是例外。

  代价是他目睹父亲风山舍命救他时与魔豹生死搏斗,惊恐过度致失去视力,和风山的失踪。

 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

  想到这里,风亦飞悲啸―声,加速了冲刺,似乎要籍这个动作把心内的悲愤发泄出来。

  他一定要为世除害。

  恶兽林在望。

  “蓬!”

  异响从林内传来,那是物体堕进陷阱的声音。

  风亦飞从回忆里翟然醒来,把速度提至极限,背上的大刀来到手中,身影没进林内,起高伏低,向着陷阱推进。

  他的陷阱布置巧妙,非是百斤以上的动物,都不会误堕阱内,而附近的障碍物和地形,又使牛马一类大型动物,难以接近,只有能在密林中灵动如飞的魔豹,才会捡那处作为落点。

  他冷静地穿林过树。

  失了踪的父亲风山常说,冷静是猎人的首要条件。

  陷阱塌了下去,烟尘扬起。

  风亦飞扑到阱口边缘,弓身俯视。

  一看之下,立时为之气结。

  一个粗壮黝黑、面容朴实古拙、年纪和风亦飞同是十八九岁的青年,跌得七荤八素、不辨东西,傻乎乎坐在深达丈半的陷阱底。

  当风亦飞向下望时,他亦正茫茫然望上来。

  风亦飞蹲了下来,有好气没好气地道:“英明神武的海大少,下面有宝贝儿么,要寻到那里去了。

  阿海定一定神,跟着脸色一沉,嚷起来道:“你这个龟孙王八旦子,豹不见你拿着,却来陷害你大爷我,还不把我拉上去。”

  风亦飞看着这个村内的好友,笑道:“八人大花轿还未到,凭什么抬你上来。”

  阿海破口大骂道:“枉我好心来通风报讯,你大娘弄伤了脚,还尽说这些风凉话……”

  风亦飞跳了起来,失声道:“什么?”

  阿海放大喉咙叫道:“听着,你娘跌伤了脚,我特来找你回去……”

  风亦飞沉声道:“不要骗我!”向后急退。

  阿海急得叫起来道:“不要走,还有我。”

  ―条藤索“嗖”一声凌空飞人阱中。

  风亦飞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道:“把索搭在树上,自己爬出来吧!大少爷这回要看你的本事了。”

  回到家门前,那处聚了一群左邻右里,议论纷纷,有人更探头内望。当他来到他们背后,那些好事者仍无所觉。

  风大娘雄壮的声音从屋内传出道:“说过不关那劳什子魔豹事,便不关它事,还在担心什么。要真是那畜牲,看我不割了它的豹头来当饭吃。”

  大姐风玉莲的声音响起道:“娘!不要说了,没有人敢不信你,来,再给你擦药酒,唉!慕老师去了隔邻莫家村看病,否则他绘你扎上一两针便止痛了。”

  风亦飞分开众人,走进屋来。

  风大娘四平八稳坐在椅上,看到风亦飞铜铃般大的眼一瞪,喝道:”叫你去采药,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,太阳都下了山,告诉你多少次,才学晓人黑后不在山上游荡,偏不知山里危险。”

  风亦飞知道这时惹她不得,走前细察玉莲为她擦跌打酒的右脚,脚踝处肿起鹅蛋的一大块,看来有好几天不能走路,问玉莲道:“是怎么弄的,让我煮服药给她敷一敷。”

  玉莲还未答话。

  坐在一角的风亦乐怪声怪气地插口道:“什么?我们矢志做最佳猎手的风亦飞鼻子失灵了吗?嗅不到厨房内正在煮着够一村人用的大堡药吗?”

  风亦飞望向二哥亦乐,后者悠悠坐在椅上,手中玩弄着一把尚未上箭的小型弩弓,两眼虽然睁得大大地,眼神却散涣茫然,焦点不聚。

  风大娘心情不佳,骂道:“什么猎手猎脚,你父风山不是公认的好猎人么,现在是什么收场,阿飞,我告诉你,以后想也不要再想这回事,须知上得山多终遇虎。”

  亦乐喃喃道:“最多是上得山多终遇豹,这里哪来什么老虎。”

  玉莲向风亦飞轻声道:“母亲她在山涧洗衣时不小心.跌了一交,唉!我都说让我来做这些事了,娘她总不听。”

  风大娘答口道:“什么不听,你一个人做得了多少事,自然要分工合作。”

  跟着望往风亦飞道:“阿飞,明早你代我往城里交药与‘病除轩’的陈老板,这家伙狡猾吝啬,要和他算个清楚。”

  风亦飞道:“是!娘亲。”

  次晨一早,风亦飞背着一箩以草药制成的丹丸,步出家门。

  他并没有立时转往出城的小路,反而来到村尾一个较偏僻的角落,一所房子弧伶伶地远离其他屋宇,藏在一个树林间的空地里,紧贴着恶兽林。

  “叮!叮!”

  打铁的声音从屋内扩散出来。

  风亦飞大感佩服,暗付铁隐大叔昨晚又是一夜未睡,埋首铸剑了,这种投入的精神,最值得他学习。父亲风山曾说过,做猎人的第二个条件是吃得起苦,铁大叔若改行打猎,一定可以胜任愉快。

  他摸了摸怀内的赤芝果,轻步走了进去,仿似较重的足音也会破坏了内里的世界。

  熊熊的炉火闪跳腾升,铁隐沉雄宽阔的背部向着入门的方向,右脚有力地以稳定的节奏踏着吹动炉火的风箱。

  他的左手拿着剑,魔术般抛动,通红的剑体在火馅里翻腾滚转。像在火里挣扎哀叫的灵蛇,每一次剑回到大铁砧上,他右手的大铁锤都不偏不倚地敲在剑身上,每次都从不同的角度下击,准确迅捷。

  一股奇怪的闪闪金光不住在剑身内流动,眩人眼目。

  风亦飞最爱看他铸剑,使一块顽铁变成分金断玉的神兵,整今过程充满了力量和火热,又是那样玄奇感人。

  工场内每件东西都并井有条,后面是内院和天井。天井处弧伶伶地有个“废井”,里面一滴水他也没有见过,不知铁隐这么慎重的人,开个没水的井来干什么。

  铁隐忽地停下了―切动作,把剑高高举起。

  剑身金光灿烂,不过―忽儿后金光渐暗,转为银白,跟着逐渐隐去,回复被火烧烘得通红的平常模样。

  铁隐叹了―口气,一挥手,刚铸成的剑化作一道长虹,横飞出去,插入墙中,没入了大半,留在墙外的剑体不住振动.发出嗡嗡的鸣叫。

  风亦飞大是不明,每铸完一把剑,铁隐都是这样随手抛弃,问他时只是默然不语,不作解释。风亦飞人极灵慧,知他铸不成心中理想的神兵利器。但那些剑已远胜他所见的任何利器。每次他都很想问他要一把来作镇宅之宝,可是每次见到铁隐沉郁的表情时,都吓得把说话吞回肚中。

  铁隐咳嗽起来,弓着身,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年。

  风亦飞掏出怀内的赤芝果,走到铁隐背后,毕恭毕敬地道:“大叔,我采了―个赤芝果来孝敬你,这宝贝最能医治热火躁咳。”

  铁隐转过身来,方正厚重的脸相,凝定的眼神,使人感到他是沉默寡言、喜怒不形于色的人。

  他深亮的眼瞄向风亦飞手上的果实,叹了一口气道:“这东西全长在高峻难至的悬崖峭壁,真亏得你了,下次不要再这样冒险,我的咳是老毛病,这世上再没有任何灵丹妙药可以医治。”

  风亦飞道:“你不用担心。”一拍腰缠的钩索,兴奋地道:“你打造给我的这条钩索,在高崖跃跳如履平地,真是宝物。”知他不会伸手接过,将赤芝果放在一旁的台上。

  铁隐淡淡一笑,走回火炉处,收拾起来。

  风亦飞勤快走前,帮助他收拾。

  铁隐看了他背上的竹箩一眼道:“去于你的事吧,这处我自会打理。”

  风亦飞熟知他的习惯,每次铸剑失败,都要闷闷地坐上两三个月,皱眉沉思一番,当下不敢打扰,收拾好后,往门外走去。

  铁隐呆呆站在炉火旁,不知思索什么。

  风亦飞右脚踏出了门槛,又停了下来。

  铁隐像是背后长了对眼睛,头也不回道:“说吧!”

  风亦飞犹豫片晌后,鼓起勇气道:“大叔,今次这把剑可否不埋人你后院的‘剑暮’里?”

  铁隐道:“想要吗?”

  风亦飞用力地点头,眼中射出热切渴望的神色。

  铁隐叹了一口气道:“这是未曾人流的劣贷,对付普通武林人物还可以,遇上一流好手,便是废铁一把,还想要吗?”

  风亦飞有些意气消沉地轻应道:“长在这里,恐伯一生也遇不上武林高手,用来杀那该死的魔豹总可以吧。”

  铁隐咳了数声,往天井走去,挥手道:“这东西只可作作小孩子的玩意,你欢喜怎样便怎样吧。”话虽这么说,话气里却藏有种说不出的傲意。

  风亦飞大喜过望,快步来到插在墙上的剑前。伸手紧握剑把。

  “呀!”惨叫缩手,剑把灼热难耐,手掌立时起了几个泡泡。

  风亦飞真不明白铁隐如何能若无其事地握剑敲打。

  铁隐毫不理会,径自穿过天井,回到后院的卧房,把门关上,除了铸剑外,对任何事也漠不关心。

  风亦飞取了一块厚布,包着剑把,尽力抽出,岂知此剑锋利无比,一抽之下,毫不费力脱墙而出,风亦飞运力过猛,整个人一连踉跄向后退出了七八步,几乎跌了个人仰马翻。

  锋利的剑锋,精芒灿动,眩人眼目。

  风亦飞喜不自胜,若果这也算不入流的利器,入流的剑真不知是番什么光景了。

  他从工场的废铁料里,找到两支扁的铁条,又用草索把两块铁条缠起上来,造了个原始之极的剑鞘,把剑插了进去,挂在腰上,那种踌躇志满,自是不用说了。

  到他从铁隐工场出来,走至往城的小路时,已是卯时未了。

  太阳在东方照耀,生命充满火热和朝气。

  风亦飞轻松走着,穿林过树。

  太阳爬上中天时,他刚好走进城门内。

  这是他第三次进城,上一次风山带他来看元宵灯饰时,是五年前的事了,父亲死后,生活的担子落到风大娘和他的肩上,终日只顾采药、制药,现在来到闹市,特别兴奋。

  两旁店铺林立,街上熙来攘往的人华衣美服,车如流水马如龙,好一个繁华胜景,令他眼界大开,目不暇给。

  走到―个汤圆铺前,阵阵热香,从内传出,不禁饥肠辘辘,食指大动。

  “喳……喳……”

  类似蝉鸣的声音,一阵阵地从右方传来。风亦飞扭头一看,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,一蹦一跳在街上走着,右手挥动着一条白色索子,索子端系着一个金光灿烂的玩物,在空中转着圈子,异声正从那玩意儿传来。

  风亦飞身手何等灵快,一伸手,玩意儿给他挟正在食中两指之间,索子滴溜溜在手腕处绕了几今圈。

  风亦飞定睛一看,原来是只打造精致的金蝉,两片翼还能活动,迎风一吹时,发出刚才那有趣的蝉叫。

  那青年跳了过来,一手向他挟在指间的金蝉抓去,叫道:“快给回我。”

  风亦飞恼他毫无礼貌,手一缩放在身后,使对方抓个空。

  青年脸色一沉,化抓为肘,一转身顺势向他小腹撞去,显然有武功根底。

  凤亦飞一生在山林里纵跃自如,岂会给那青年得逞,身子一扭,避过肘撞,闪到青年身后。

  青年亦非弱者,沉肩扎马,侧身左脚扫向他的右腿,想摔他一交。

  风亦飞一声长笑,一个倒翻,硬生生反进为退,和青年错身而过,再一连几下跳跃,把双方的距离拉远至丈余。

  青年估不到他的身手如此了得。愕然站定,怒道:“给不给我?”

  风亦飞见他乌灵灵的双目瞪得又园又大,心中的气消了一半,把收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,摊开,空空如也,哪还有什么金蝉。

  青年愕然,跺脚道:“你藏到哪里去了,再不还我,把你的脸也打扁。”

  风亦飞见他横蛮霸道,又不估量自己的能力,心中好笑,这时四周开始聚了些看热闹的人,心中有些许不安,禁不住想起风大娘的脸孔和身上任务,那还敢惹事,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发髻,淡然道:“藏在这里。”

  青年眼光从风亦飞英俊的脸容转到他头上,除了乌黑发亮的健康头发外,什么也没有。

  风亦飞施施然扭身离去。他宽阔的肩膀特别使人印象深刻。

  青年刚要追上,忽有所觉,一摸头上,原来金蝉插进了顶上的发髻内,只是不知风亦飞何时施了手脚,脸色倏地气得发白,一咬牙,向早走得远了的风亦飞追去。有仇不报,岂是君子。

  “病除轩”的金漆大招牌横匾,横伸街外,气势迫人。

  风亦飞犹豫了好一会,摸了摸背后的药箩,才大步走进药材铺内。

  一个五十来岁,长着羊须的老者,站在柜台后“劈劈啪啪”打着算盘。

  另一个学徒模样的小子,坐在一角里,聚精会神地切着玉桂,刺鼻的玉桂香味弥漫铺内,眼尾斜斜射了风亦飞一眼,又转回工作上。

  风亦飞干咳一声,那老者抬起头来,以询问的眼光望向他。

  风办飞尽量客气地问道:“请问陈老板在不在?”

  老者将他由头看至脚,冷冷道:“小哥有何贵于。”却没有答他自己究竟是否陈老板。

  风亦飞呐呐道:“我……我是娘亲叫我来交药的,噢!我娘是风大娘。”

  老者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两眼,淡淡道:“药呢?”

  风亦飞给他的冷眼看得很不舒服,手忙脚乱把药箩解下来,放在柜台上,待要说话,眼角人影一闪,末及反应,柜台上的竹箩给人劈手夺去。他若非分了神,谁也休想在他眼前强施横夺。

  风亦飞怒喝―声,恰好看到刚才那眉清目秀的青年的背影,闪进了铺后,他来不及看陈老板的反应,闪电追去。

  药铺的后面是货仓,堆满药材,那青年的背影刚从后门闪出去。

  风亦飞心中一笑,加速追去,他在山野中时常追捕野狼野猪,追个把人怎放在他眼里。

  门外是一条短短的横巷,两边都是高墙,人影全无。

  换了是第二个人,一定慌惶失措,风亦飞却另有绝招,仰起头,鼻子大力索了几下,便往右方追去。心中却奇怪起来,这青年身上似乎有股幽清的香气,就像村中慕老师的女儿慕青思一样,这时不暇多想,取回药箩要紧,否则如何向风大娘交代。

  几步走出横巷,屋宇纵横交错,处处窄巷横街,令人兴起歧路亡羊的感概,风亦飞自有他的独门追“兽”方法,伏向地上,耳朵紧贴地上。

  在远近的足音里,一阵轻盈的急促的步声,在东南方远去。

  风亦飞微微一笑,猛虎般弹了起来,向左方追去,一边走,一边审度地形,左穿右插,跳离伏低,转过了一条横街后,忽地凝立不动,守在另一条窄巷的尽头处。

  不一会脚步声传来,那青年手捧药箩,一脸兴奋,由另一端扑入巷中,还不断回头张望,―时看不见在前面把关的风亦飞。

  风亦飞双手交叉抱在胸前,笑道:“朋友!玩够了没有!”

  青年愕然止步,望着出现眼前的风亦飞,目瞪口呆,张大了口,一时发不出声来。

  风亦飞大步向他走去,青年才省起逃命要紧,发出一下女子般的尖叫,掉头没命逃去。

  风亦飞心想若被你这样也逃得掉,我风某可以在猎人榜上除名了,身影一动,已追到青年身后丈余处。

  青年听到身后风声迫近,冲出横巷,横越大街,往对面奔去。

  风亦飞正要发力追上,一声惊叫夹杂着马嘶蹄声里,在左方街心处响起。

  一匹骏马跃起前蹄,仰首嘶叫,一对前足在空中乱踢,一个老妇人跌倒马前,身旁倒翻了两大箩莱蔬。

  眼看马蹄再落下时便要踏在老妇身上,这一下即管要不了她的命,最少也会令她残废。

 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,风亦飞哪还顾得追人,长啸一声,一个筋斗打了开去,直往两丈余外倒地的老妇扑去。

  眼看骏马前身骤起骤落,马蹄要踏中老妇的当儿,风亦飞飞身撞在马儿的头颈处,硬硬将骏马撞得移开了三尺。

  骏马嘶叫连连,马蹄踏在地上,又再一个虎跳,从老妇旁冲了开去,险险把马上大汉抛了下来。

  风亦飞扶起老妇,叫道:“老婆婆!没有事吧!”

  老妇望向他身后,眼中射出恐惧的神色,低声道:“快走!”连地上的蔬菜也不敢收拾,径自去了,留下他一人立在街心。

  风亦飞转头―看,几个如狼似虎、身穿紫衣、全副武装的大汉,目射凶光,向着他走来刚才那大汉勒定了骏马后,也跳下马来,―面怒容,回转头向他走来。

  风亦飞不忘药萝,望往青年消失的方向,见到街旁聚满了看热闹的人,那青年站在人堆后,伸头看热闹,自己便是那热闹,不禁啼笑皆非。

  “小子!找死吗?”一名大汉气势汹汹向他喝道。

  先前那骑士笔直向他走来,脸色阴沉,狠狠道:“竞敢冒犯我们皇府的人,小子你有多少条命?”

  风亦飞冷静地溜目四顾,街的两旁密麻麻站满了人。

  街上却空无一人,只有那十多名大汉,看情景是欢迎什么人物的到来,而这些恶人只是开路的先头部队。

  这时不暇多想,风亦飞已陷进十多名大汉的重围里。

  风亦飞淡淡道:“不管你们是什么人,看到不平的事我便要管。”

  大汉们怒喝起来,其中一人抢了出来,一拳朝他胸臆处猛击过来。

  风亦飞闷哼一声,侧身让过,正要还击,脑后劲风袭来,知道有人要以双拳合撞他双耳,要真让他击中,以后也休想听到空山中的鸟语兽鸣,可见对方之卑鄙毒辣,欺压良民。

  风亦飞一弓身,对方立时击空,跟着向后急退,一下子以背撞人对方怀里,身后偷袭的大汉骤不及防,掺哼―声,向后踉跄急退。

  风亦飞正是要他这样,随着他一齐向后急退,跟着一个倒翻,双脚一踏对方肩膊,凌空越过身后大汉,在空中再一个翻腾,出了重围之外,他的方法原始简单,灵若猿猴,大汉们措手不及,一时间有力难施。

  大汉们给惹起真怒,亮出兵器,发一声喊,一齐向他追来。

  风亦飞倏地站定,一把抽出今早刚从铁隐处得来的长剑,在阳光下.剑身闪烁生辉。

  当先带头的大汉手持长刀,狞笑一声,道:“小子!你真的活得不耐烦了。”手―动,刀光―闪,当头分中向他劈来。

  风亦飞心中奇怪,这些大汉分明深谙武技,为何身手却这般迟缓笨掘。自己虽从未拜师学技,仍能―眼看出他们不动还好,一动便破绽百出,例如眼前这大汉虽是气势汹汹,但力道分布不均,集中到手上,致使脚步虚浮,而且落刀的速度一下子去尽,未能留有余力,一旦被人破去,便不再有变化的余力,远不如和自己终日嬉戏的猿猴们那般灵活变化,鬼神难测。

  这些念头闪电间从心中掠过,他的长剑斜斜直挑上“叮”一声脆响,长剑削上猛劈下来大刀的中段处。

  大刀分中而断,断去的―截打着转飞上半空中。

  大汉踉跄后退,脸色煞白。

  风亦飞呆呆看着手中精芒烁动的长剑,呆在当场,忘记了乘胜追击。

  其他的大汉收住脚步,神色凝重起来,一时间不敢冒进,成为对路的局面。

  “叮!”

  断去的刀尖落到地上。

  一名四十来岁、身穿劲装的汉子排开众人,踏人圈子里,此人面黄睛突,两鬃太阳穴高高鼓起,举手投足间,自具名家气象。

  众大汉露出恭敬的神情,显然以此人马首是瞻。

  汉子冷冷扫视了风亦飞数眼,傲然道:“本人追魂太岁杨武,现为当今皇帝之弟朱胜北麾下执事,不知小兄弟是何人门下,还望不吝赐告,以免伤了扬某和贵尊长的和气。

  他其实一直在场,冷眼旁观,不屑出手,直到看见风亦飞身手不凡,偏又招数怪异,无法认出其家派,这时见到风亦飞神剑锋利,知其大有来历,才出面接下场面。他为人心高气傲,这样对―个小子说话,已是非常客气。佑计在江湖走动之人,一听他追捕太岁之名,那能不给足面子,何况他还把皇爷抬了出来。

  哪知风亦飞除了在山林走动外,从未曾涉足江湖,管他什么太岁太月,不过见他说得客气,又想赶快抢回药箩.交货取银,回家覆命,应道:“还是这位大叔明理,伤了和气,大家也不好,我要走了。”转身欲去。

  杨武面色一沉,以为这小于故意调佩他,阴恻恻地道:“不留下一点东西,便想走吗?没有那么容易。”

  风亦飞愕然回头,摊开手坦白地道:“我连药箩也给人偷了,留下什么来?”

  杨武勃然大怒,大步迫来,叱道:“那便留下你的小命。”

  风亦飞见他向自己走来,自然有一般气势,不禁一步步向后退去,他未曾真正受过武技训练,对付一般人物,还可仗着眼明手快,力大身轻,这刻一和高手碰上,对方毫无破绽,立即不知所措起来。

  街上看热闹的人,虽然不值皇府手下横行霸道,大为他担心,可是谁敢出言相劝,更别论出手助拳了。

  杨武暴喝一声,倏地迫近三尺之内,双手使个虚招,下面无声无色踢起一脚,直取风亦飞下阴,毒辣阴险。

  谁知风亦飞由小到大,都活在山林里,终日与猿猴嬉耍,比之猴子的灵活狡猾,杨武自是大有不如,风亦飞见对方上面攻来的一掌一拳,意有末尽,立时估出对方包藏祸心,果然由下一脚踢来,当下侧身横闪,同时一剑下削。

  扬武冷笑一声,缩脚避过长剑,风亦飞一剑削空,待要收剑回刺,岂知杨武劝夫都下在拳脚方面,何等了得,右脚乍收倏弹,趁风亦飞收剑时,一脚踢正剑身。

  一股大力从剑身传来,风亦飞虎口一震,长剑脱手而去,飞往空中。他虽是体力过人,如何比得上当代高手贯满内功的一脚。

  风亦飞怒喝一声,打个倒翻,往飞上半空的长剑追去,这把剑此刻胜比心肝宝贝,什么生死比斗也给抛诸脑后,只求能把剑追回。

  杨武冷笑一声,紧蹑其后,也往长剑追去,他见长剑锋利,起了争夺之心,想起皇爷朱胜北之子朱君宇,一向爱剑,若能献上此剑,也好讨主子欢心。

  他后发先至,旋风般抢到风亦飞旁边,同时一肘向风亦飞撞去。

  风亦飞终究经验全无,一心以为就像猴子嬉戏,双方在比拼快抢得长剑,仓猝间无奈一侧肩,硬捱了对方一肘,痛入心脾时,对方已越过了他,迎着从半空落下来的剑抢先奔去。

  风亦飞惊痛交集,咬紧牙根,拼命追去。

  扬武见他仍能负痛追来,心中的惊骇不下于他,原来他这肘撞用上了七成独门秘功,只要撞上对方身体任何一个部分,秘功立时侵入对方经脉,伤其腑脏,那知内力才传入对方体内,立时惹起风亦飞体内生出一种奇异的抗力,化去了大部分入侵的秘劝,怎不教他大感奇怪,杀机顿起,不过这时抢剑要紧,迟些再和他算账,一下提气,全力展开身法,闪电般冲前,把风亦飞抛至半丈外的距离,一伸手,往掉下来的长剑抓去。

  风亦飞眼看到要落在杨武之手,怒啸起来,死命加速赶来,也不估量是否对方敌手杨武眼看得手,眼前一花,一个人影流星般从观看热闹的人丛中闪出,长剑落到他手里。

  杨武狂喝一声,抓指曲起,贯满真力,发出嗤嗤劲气,向对方面门抓去,右手同时劈向对方持剑的手,他狂怒之下,全力出手。

  抢剑者身体奇异地扭动了几下,杨武的功势完全落了空,跟着对方三掌拍来,似是平平无奇,杨武却感到无论怎样闪也躲不了,无可奈何下一掌迎上。

  “啪”一下清音。

  杨武一连向后退出了六七步,气血翻腾,虽未受伤,一时间却不敢开口说话,暗自调息,心中的震骇远胜实质的激荡,知道遇上当代的特级高人。

  夺剑者一手持剑,一手负于身后,此君身量极高,有若一座祟山般耸立街心,最令人触目的是满头白发,面容瞧来却只属中年,灰布麻衣,神情有种说不出的落寞。

  高挺鼻梁上一对虎目神光闪闪,全神察看高举在手的长剑,缓缓转动剑体,像在看着位阔别多年的老朋友,口中喃喃道:“好剑!好剑!唉!还是差了一点儿,但已是好剑。”

  这时轮到风亦飞赶至,一把向他持剑手腕抓去,叫道:“给我!”

  夺剑者身一侧,不知如何来到风亦飞身后,姿势无改,眼光仍在欣赏手中夺来的剑。

  风亦飞回过身来,再伸手抓剑,夺剑者脚步轻移,每一次都闪到风亦飞手足不及的死角位置。

  大汉们冲了过来,把两人圈在当中。

  夺剑者视若无睹,眼光依然定在剑身上,口中淡然自若地道:“小兄弟,我只是借剑一看,看完还你。”

  风亦飞绝非莽撞之徒,知道遇上高人,停了下来,伸手道:“那你看饱了没有,快些还我。”

  想来今天也算倒霉,先是给人抢去药箩,目下又剑落人手,回家时真要二哥风亦乐纷他占上一课眼前运程。

  夺剑者边赏剑边道:“就算我把剑交还你,恐怕你也无能带走。”

  风亦飞一看杨武,调息完毕,向着他们走来,答道:“这你不用管,快把剑还我。”

  夺剑者长笑一声,反转长剑,把剑柄伸向风亦飞,道:“我一生人走遍江湖,从不夺人所好,不过可以和你作个交易,只要告诉我铸造此剑之人在哪里,可保证你安全离去。”

  风亦飞心中一懔道:“我虽从未行走江湖,却不会出卖朋友。”

  夺剑者双目精芒闪现,首次正眼望向风亦飞,深深一望后道:“好!拿剑侠去吧。”

  风亦飞讶道:“你仍肯还剑给我。”

  杨武见他二人对答自如,活像他们全是死人,一咬牙,便要出手,忽地省起江湖上一个人来,全身一震,疆在当场,众大汉见头子默守一旁,岂敢出手,一时间陷于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。

  夺剑者笑道:“拿去吧,我说不定会改变主意。”

  风亦飞大喜过望,一把接过长剑,珍而重之插回鞘内。

  夺剑者看了他的原始剑鞘一眼,摇头失笑,大摇大摆转身离去,双手负于背后,边行边道:“小子!跟着我吧。”

  大汉们慑于他的威势,兼之带头的杨武毫无表示,唯有退开一旁。

  风亦飞知道他要仗义护送,又高兴又感激,连忙紧随其后。

  两人一先一后,眼看步出重围。

  “宋别离。”

  一把深沉冰冷的声音,从街的另一端传来,声音虽不高亢,却震得在场每一个人耳鼓发麻,心血沸腾,难受非常。

  夺剑者蓦地凝立不动,脸色徽变,一改先前的潇洒从容。

  风亦飞没有夺剑者的镇定功夫,跳转身来,恰好围在身后的大汉们往两旁退开,裂出一个缺口,看到四丈外另一批身穿皇府紫衣袍的大汉,簇拥着一顶金碧辉煌的大轿,由八名大汉抬着向他们走来。

  声音来自轿内。

  “蓬”一声闷响,轿顶爆破开来,木屑板块喷上半天高,弹往四方八面.一团白云破顶而上,直升往离轿顶两丈离处,还未看清楚是人是物,已横过四丈的空间,来到风亦飞前的上空。

  一时间众人目定口呆。

  风亦飞身后的夺剑者冷哼一声,大鸟般腾身而起,直往飞来的自云迎击,瞬眼间撞在一起。

  “轰!”

  闷雷般的声音响彻全场,空气中鼓荡着奇异的气流。

  空中的夺剑者和白云乍合又分,向相反方向离开。

  夺剑者跃回风亦飞身后,满头白发无风而动,神态威武万状,大异先前的郁郁寡欢神态落寞。

  白云跃回四丈外的轿前,距离虽远,却和夺剑者同时落地。

  这时轿破弹出的木屑碎片,才洒落地上,在寂静的大街上,发出雨点般的声音。

  白云落在地上,化作一个瘦高的白衣老者,鬓发乌黑发亮,面容却清白干净,不见一丝皱纹,容貌奇伟,只是高耸的鼻梁弯钩如鹰,高额深目,予人一种冷酷无情的感觉。

  同一时间风亦飞感到身后的夺剑者深呼吸一口气,退后了小半步。

  白衣老者虽在四丈之遥,冷厉的目光射至,像是在咫尺外望过来。

  老者仰天长笑,笑声一收,立时面寒如冰,冷冷道:“想不到今次刚离道山,便遇上故人,宋别离你还未死,我定要破戒痛饮三杯。”

  夺剑者宋别离闷哼一声,道:“我宋别离怎能比你‘万恶魔尊’先行一步,要死也要找你一同上道。不过你奸淫掳掠,无所不为,何戒之有。”

  万恶魔尊怒哼一声,道:“闲话休提,速速定下地点时间,让我欧阳逆天了却心愿。”

  宋别离仰天一笑道:“这也好,你我间事始终要解决。明天卯时,我在城南‘观潮亭’恭候大驾。”又再一阵长笑,负起双手,大步离去,走时向风亦飞使个要他跟随的眼色。

  风亦飞叫一声等我,跟着去了。

  两人一先一后,直至走出城门口,宋别离才停下来,背着他道:“小兄弟你我到此为止,不过日后可要小心点,这些人本已势力足可威慑当今朝廷,现在加上欧阳逆天,江湖上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惹得起他们。可避则避。”

  风亦飞奇道:“你刚才不是想知道谁给我铸造这把剑吗?”

  宋别离转过身来,落寞地道:“宋某从不强人所难,你不想说,便不用说了。”

  风亦飞道:“我不但告诉你,还要带你去找他。”

  宋别离道:“你不怕出卖了朋友吗?”

  风亦飞昂然道:“刚才我不知你是当代大侠,还请恕罪。”语气慷慨激昂,倒有三分江湖豪气。

  宋别离仰天一晒道:“什么当代大侠,白道黑道,还不都是那些人。”一望天色道:“好,让我赌一赌机缘,看宋某是否命不该绝,不过现在先找个地方,好好吃上一顿。”

  这番话听得风亦飞糊里糊涂,不过对吃上一顿却大有同感,骨嘟吞下口中涎沫,兴奋带头行去,叫道:“让我带你去萧大叔的长醉居,他煮的生面,远近驰名。包保回味无穷。”

  两人穿径过山,走了个多时辰后,来到一座路边孤伶伶的食铺,里面摆了十来张桌子,铺门的横匾上,写着“长醉居”三个大字,龙走蛇游,笔法爽健有力。

  夕阳西下,店内空无一人。

  风亦飞熟门熟路,带头走进店内,高叫道:“萧老头,客人来了,你在那里?”回头一看,宋别离抬头望着那写着“长醉居”三字的横匾,脸上划过一丝讶异的神色。

  风亦飞拉椅抹台,招呼这时才走进来的宋别离坐下,又嚷道:“萧老头!萧老头!有人来了。”

  几声于咳在铺后响起,一个老迈的声音沙哑叫道:“小飞你终日大惊小怪,每次来都是捡我睡大觉的时间,罚你下次摘三百斤龙尾根我浸酒。”一个小老头模样的人弓着身走出来,左手不断捶着腰脊处,一副行将就木的行藏,看也不看两人一眼,径自走到店前煮食的火炉旁,也不问人家吃什么,只管生火堡水。

  宋别离眼睛一亮,却不言语。

  风亦飞一见老人,跳了起来,道:“让我帮你。”走过去拿起放在一旁的柴枝,掷进炉里,一边道:“今次我请客,你最紧要弄两碗最好的生面绘我们。”

  萧老头两眼一翻,斜斜瞄他一眼,怪声怪气道:“请客?钱从何来?”

  风亦飞脸色一红,回头看了宋别离一田,幸而后者似乎毫无所觉,凝视着远山万道斜阳,不知在想什么,连忙压低声音,道:“下次再计数好吗?我一定绘你弄几斤龙尾根来。”

  萧老头一边烧水,却不放过他道:“哈!你以前的龙尾根都是免费的,什么现在变得值钱起来。”

  风亦飞有点手足无措,幸好萧老头将一壶酒塞在他手里道:“拿去招呼你的朋友吧。”

  风亦飞如奉圣旨,另外取了杯,把酒拿到宋别离前,满满为他勘了一杯,宋别离毫不客气,连尽三杯,才发觉风亦飞酒不沾唇,只是用崇敬的眼光看着他,用心侍候,奇道:“你不喝吗?”

  风亦飞抬头道:“我从不喝酒。”

  萧老头正在弄面,闻言笑道:“他不怕娘亲骂吗,喝酒?给个天他做胆也不敢。”

  风亦飞气得回头瞪了他一眼,又发作不出,他绝不想宋别离把他看低了,不懂喝酒的算那一门子的英雄好汉。

  宋别离的神情很奇怪,眼光紧跟着萧老头的每一个动作,任何细节也不肯放过。

  萧老头端了两碗香气腾升的面过来,看到宋别离盯着他端面的双手,脸上现出一道难以觉察的惊异。

  宋别离淡淡望了萧老头一眼道:“老板高姓大名。”

  萧老头转头走了开去,道:“山野村夫,何足挂齿,这碗面能否果腹,才是要紧。”跟着唱了起来道:“世间事,何必说,说得清,又如何。”居然有板有眼,唱罢坐到一角,取了支精铁打造的烟枪,呼噜呼噜地吞云吐雾起来。

  宋别离再饮一杯,肃容道:“山林中每多卧虎藏龙,想不到我宋别离一生闯南走北,到今天才知此言非虚。”

  萧老头听到宋别离之名,身躯微微一震,瞬即恢复,冷冷洒道:“什么龙龙虎虎,这里什么也没有,除了一条魔豹。”深吸了两口烟,干笑几声道:“就算以前是虎是龙,现在也变成卧蛇伏犬,动物会变,人也会变,时代更是在车轮般转动不停。唉!人老了,不中用啦,什么也懒了。”

  第二章 道消魔长

  欧阳逆天卓立亭外,眼中神光闪闪,向悠然坐在亭内石凳上的宋别离道:“宋兄真是信人。”

  宋别离望往天上晨早的天色,道:“宋某一生里几曾干过背信弃诺之事。”

  欧阳逆天仰首长笑,宿鸟惊飞,山林震动,沉声道:“少说废话。”眼光在他身上转了―转道:“奇怪!宋兄之‘悲天剑’从不离身,可是今番两次见脸,总不见宋兄之剑,难道竟是由有人无,弃剑不用。”

  宋别离知道欧阳逆天虽是为人高傲,却绝非粗心大意之人,这样说乃一试他的虚实,他为人光明磊落,即管是仇家,也不想欺骗对方,坦然道:“欧阳教主好说了,宋某之悲天剑随身四十年,助我转战天下,三个月前与‘大力鬼王’白芒的决斗中,为其以两截棍生生绞断,不过,宋某的断剑亦刺进了他的胸膛内,断我剑者,理遭此报。”

  欧阳逆天道:“可惜可惜,宋兄‘悲天剑法’名动江湖,当年欧阳某便曾受一剑之恩,没齿难忘,今日若不能讨教,确是遗憾,不如另订约期,待宋兄求得名剑,再作一战…

  宋别离心中一凛,这魔君当年性情暴躁,动辄杀人,今番再见,胸襟眼光大胜从前,令人惊异,想了想道:“今次宋某特来此地,正是听说有兵甲派铸剑高人隐居于此,可是有缘相见,却无得剑之缘,令人惋借,若非好剑,不如不用,当日断剑之后,宋某沉剑大海,立下誓言,若非与‘悲天剑’相符的宝剑,绝不再用,唉,名剑难求,你我一战,势在必行,动手吧。”

  欧阳逆天仰首一阵长笑,发须一齐竖动,全身衣接却紧贴身上,两眼射出凌厉光芒,深深望进对方眼内,形相威武。

  宋别离吸一口气,苦修多年的真气刹那间走遍身内的奇经八脉,欧阳逆天连指头也没有移动,可是已发出一股强大有若实质的杀气,将他笼罩在内,现在即管逃也逃不掉,因为只要一动,气机牵引下,欧阳逆天立时生出感应,对他施以雷霆万钧的杀着。

  两人陷入至死方休的局面。

  宋别离全身颤动起来,衣衫拂拂飘扬,腊腊有声,跟着脚步缓缓移动起来,绕着欧阳逆天打起转来。

  欧阳逆天双目低垂,眼观鼻,鼻观心,静立不动。

  ―动一静,对比强烈。

  宋别离有苦自己知,他是在气势对峙上落了下风,故惟有以动作来消解对方利比锋刃的精神和杀气。

  假若欧阳逆天从此站立不动,他便要一直这样打动,至筋疲力竭而亡。

  当宋别离转至第七个圈,来到欧阳逆天背后时,欧阳逆天动了。

  他先向前跨出半步,身形微侧向左方,脸却向右方别转过来。

  宋别离向后退了一步,摆开架势,左手鹤嘴离举,右手平放胸前,欧阳逆天这下动作虽只是一点点,却包含了生生不息的奥妙杀着,将身后方圆十丈内的范围包容在他的攻势里。

  宋别离长啸一声,抢先出手,欧阳逆天的气势有增无减,若任由他蓄至圆满时,不用动手他宋别离便要认输投降,多年不见,这魔君已成为宇内最可怕的高手。

  欧阳逆天闷哼一声,一闪身,鬼魁般来到宋别离身后。

  宋别离不慌不忙,转身一拳向对方击去。

  欧阳逆天“臆”了一声,脸上泛起凝重的神色,原来宋别离这拳击出,登时生出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惨列味道。

  欧阳逆天何等精明,一见宋别离的“拳意”,知道对方有了以身殉战的决心,大凡像宋别离这个级数的高手,一旦以性命相博,威力将以倍数增强。

  欧阳逆天一面招架,一面向后退开去,同时大笑道:”估不到宋兄的拳脚功夫,一点不逊与手中长剑,不知宋兄是否早有传人,若让这绝学失传于世,实在可惜。”

  宋别离愕了一愕,想起昨日遇到的风亦飞,正是个好的人选。

  悲天剑法是他在山中苦思十年所创成的,这数十年来奔波各地,的确没有时间找个合适的传人,假设今日自己战死于此,这套旷世剑法将会湮没无闻,想到这里,拼死之心,减弱大半。

  欧阳逆天奸计得逞,发出一声震耳长笑,右手化作漫天爪影,水银泻地般攻来,另一只左手却无声无息的平劈过去,这是极度怪异的事,他的左手迅若狂风舞落叶,另一只手却缓慢而沉稳,活象两只手分属两个完全不同风格的人,可又偏偏由一个人使出来,使人感到非常不自然和难受。

  宋别离狂叫一声,冲入漫天爪影,手指合聚成锋,以掌作剑,使出“悲天剑法”十大杀招第一式“洞穿乾坤”,向欧阳逆天的左手刺去。

  欧阳逆天轰然叫好,要知宋别离拼着受他右抓之击,却全力向他真正含有杀着的左手攻来,是宋别离高明处,因为宋别离气势已弱,败势一成,无有翻身之机,这一下死里求生,是唯一围魏救赵的方法。

  欧阳逆天沉哼一声,收回右手,将功力集聚左手,化掌为拳,直向宋别离聚指成锋的锋尖击去。

  “砰”一声清响,就象两人以兵器相击一样,这一击虽只一触,却是全身功力所聚,抵得平常高手百招以上,是精气神和心理策略的全面交锋。

  人影乍合倏分。

  欧阳逆天退开寻丈,全身阵青阵红,独门“逆天不败神功”不断运行。

  宋别离向后疾退,一连十多步,来至丈许远时,停了下来,微微气喘,血气翻腾。心下更是骇然,这一下试出了欧阳逆天比他原先佑计有更大的进步,只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,自己这些年来戒绝六欲,专心练武,岂知比起他来至少要低了一筹。要知宋别离是宇内罕有身负先天真气奇功的白道高手,假若连他也不是欧阳逆天对手,便是白道当灾的时间了。

  两人遥遥相对。

  欧阳逆天摇首叹道:“宋兄这般高明,身负不世绝学,若是这样埋骨荒山,的确可借,著宋兄能立下誓言,答应以后无论直接或间接,均不干涉本人之事,可以放你一马,意下何如?”他并非是这样好相与,只是见宋别离武功大进,足可与已有一拼之力,于是故作言语,只要宋别离一答应,气势立时减弱,他便可以乘机出手,在对方悔恨交集中,杀死对方。即管对方拒绝,也会向着这今方向想一想,生出求生之念,亦一样可大刹对方以死殉道的勇气,此人心肠之毒,举世无匹。

  宋别离仰天大笑道:“缚手缚脚,生不如死,欧阳兄小心了。”

  天地色变。

  两人运聚劝力,作最后一击。

  “嗨!剑拿到了。”

  狂叫从山下响起,一个人影往这处奔来。

  欧阳逆天和宋别离两人一动不动,连眼睛也不眨一下.这一刻谁敢分心。

  来人奔行甚速,原来是风亦飞,手中握着把闪闪生光的长剑。

  他笔直向宋别离奔去,到了宋别离十多尺处,忽地惨叫一声,一连向后退了三步,啮呼坐在地上,面色青白。

  欧阳逆天冷冷一笑,将手收到背后,道:“有人给你送剑来了。”他虽是脸无表情,却是心中暗喜,适才两人陷于对峙局面,他虽然胜面居多,但这种交手毫无转折余地,恐亦难免负伤,这种先天真气造成的伤势,将使他费上一大段时间才能复原。第二,宋别离初得新剑,必会因未能掌握剑性,发挥不出原有剑法的威力,致功夫大打折扣。

  第三就是宋别离一剑在手,信心大增,同时也生出求生之念。

  第四,他的逆天不败神功不畏刀剑,只惧怕先天真气那类奇功,对方用剑,他反而大有好处。所以让宋别离暂时抽身,正是祸心包藏。

  宋别离来到坐倒地上的风亦飞旁,拿起他的手,三根手指搭在他手腕的寸关尺处,脸上现出奇怪的神色。

  风亦飞递起长剑,喘着气道:“拿到了。”

  宋别离何等胸襟,看也不看这把有关生死的宝剑,向风亦飞道:“你的身体内有一种极为奇怪的真气,潜藏不,动,一遇外力,便窜了出来,否则你刚才撞上我们布下的气墙,早巳七孔流血而亡。”跟着两眉一蹙,道:“不过,这股气完全不受控制,若任它窜流过心脉,轻则八脉错乱,重则立时身死,为什么不早两天遇上我,可惜呀可借。”

  风亦飞茫然把剑递给他,道:“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,我身体一向很好。”

  宋别离长笑而起,接过长剑,举在中空,全神贯注在剑体上。

  欧阳逆天双目一闪,眼光越过三丈多的空间,忽地叹道:“好剑!好剑!想不到世间仍有如此宝物,不过要来对付我,仍有未足。”

  宋别离口中发出低吟,由细转大,直至长鸣高啸,声震山谷,内中无限欢愉,失剑得剑,其中悲喜,唯饮者自知。

  风亦飞站起身来,眼中射出激动的神色,宋别离将是他一生中最崇敬的人,他愿为他做任何事。

  宋别离一振手中长剑,寒芒暴射,天地陷进森严肃杀中。

  风亦飞吃过苦头,忙向后退开。

  欧阳逆天脸上闪过惊异的神色,宋别离手中长剑发出的剑气,犹胜他当年使用的悲天刃,不过,杀气却不及刚才,显然他佑计不错,宋别离已生起求生之念,贪生怕死,人之常情。岂知宋别离非是为自己之命着想,而是希望性命得保,助风亦飞渡过难关。欧阳逆天老谋深算,也算不到这里,因为他自己并非这种悲天悯人的侠士。

  宋别离身子微微弓前,阵阵强大凌厉的剑气,向欧阳逆天迫去。

  欧阳逆天那会让他蓄满势子,狂笑一声,左右手化作满天掌影,向宋别离卷去。

  风亦飞呆在一旁,目瞪口呆,宋别离手中幻出万千剑影,把欧阳逆天包裹在内,一时那知谁胜谁负,刹那间两人交手巳近百招。

  就像还未开始一样,剑光掌影全部散消,剩下两人遥遥对立。

  欧阳逆天忽地向前踉跄半步,脸上掠过一丝灰白,淡淡道:“剑好,人更好。”一提右手,只见从铁隐处偷来的剑,给他拿在手中。

  风亦飞连欧阳逆天何时夺去长剑也弄不清楚。

  宋别离微徽一笑,若无其事地道:“人死如灯灭,此剑既蒙欧阳兄看在眼内,便请拿去,只希望能放这小兄弟一马。”原来他知道欧阳逆天为人毒辣阴险,风亦飞目睹他受伤,可能被杀灭口。

  欧阳逆天向宋别离弓身一礼,正容道:“如此一言为定.这一拜是谢你当年一剑,使我抛开世间一切物欲,戮力潜修,致有今日成就,通向魔界极蜂。”说完掉头面去,山风拂袖,似欲乘风飘去。

  风亦飞扑上前去,兴奋地叫道:“他走了!他走了!你打走了他。”

  宋别离眼神一黯,嘴角牵出一丝苦笑道:“我五脏六腑全被震碎,大罗金仙也救不回。”

  血丝忽地从眼耳口鼻渗出来。

  风亦飞大骇,刚好扶着他跌下来的身子。

  宋别离嘴唇颤动,似是有话要说。

  风亦飞凑上头去,只听宋别离道;“记着,是天灵穴。”

  头一侧,一代大侠,终于与世长辞。

  ※       ※       ※

  萧长醉一只脚踏着椅子,另一只脚悠闲地摇摇晃晃,嘴上吸着手中的长烟秆。

  一个人脚步浮浮地冲进居内,连续撞翻了好几张椅子.最后捡了墙角的椅子坐下来,呆头呆脑,双目通红,眼皮浮肿,悲愤交集,萧长醉吓了一跳,眯着眼走过来道:“乖乖不得了,平日给人割一刀眉头也不皱一下的小飞,竟然弄至如斯田地。”

  风亦飞垂头:“他死了,给人杀死了。”

  萧长醉吓了一跳道:“谁死了?”

  风亦飞把脸埋在手掌里,两肩抽搐硬咽道:“宋别离大侠给那恶魔杀了,我亲手把他埋葬的。”

  萧长醉脸色一变,脱口道:“以他的武功,谁能杀死他?”

  风亦飞沉没在悲伤里,一时没有留心到他为何知道宋别离的高明,应道:“那魔君叫欧阳逆天!”

  萧长醉失声叫道:“是他?他还未死吗?”

  风亦飞终于注意到他的异样,奇道:“萧老头,你不是说从未涉足江湖吗?为何又知道欧阳逆天是谁?”

  萧长醉干笑几声,含糊地道:“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,人不在江湖,亦不是身不由己吗?我这长醉居人来人往。耳朵又不是塞着,总会听到点东西吧。”讽刺的是现时诺大的居内只有他们两个人。

  风亦飞霍地站起来,脸上现出坚决的表情。

  萧长醉奇怪地问道:“干什么?”

  风亦飞断然道:“找欧阳逆天算账。”

  萧长醉故作不解地道:“为什么?”

  风亦飞道:“他杀了……杀了我的朋友。”

  萧长醉一把按他坐下道:“一日人江湖,便避不了枪头刀嘴的生活,今日你杀我,明天我杀你,何时方休。来!这么有志气去送死,让我敬你三杯酒。”满满为他斟了一杯。

  风亦飞迟疑道:“我不懂喝呀……”

  萧长醉晒道:“送死也送了,何况喝杯酒。”强要他喝一杯。

  一股火辣箭矢般射人喉咙去,风亦飞头脑昏沉起来,不断喝着萧长醉递来的液体,开始时还是难以下咽,后来则变成甘甜清美,喝到第五杯时,忽然一股热气由尾脊处升了上来,由脊骨直冲后脑的玉枕关,风亦飞剧痛下狂喊一声,昏迷过去。

  萧长醉以为他不胜酒力,摇头道:“想不到这样牛般精壮的人,四杯就昏了过去。”跟着露出沉思的表情。眼中射出了恐惧的神色喃喃道:“那恶魔又再出世了,宋别离被誉为正道第一高手,也死在他手上,还有谁能制他。”

  ※       ※       ※

  川南府。

  皇爷朱胜北皇府的大堂内。

  二个不怒而威、身树雄伟、气源非凡、年约五十来岁身穿锦抱的男子,暗自沉吟。

  日前在街上跟风亦飞动手的“追魂太岁”杨武和另一个虎背熊腰、骨格粗豪的大汉,待立一旁,态度恭谨。

  杨武恭身道:“皇爷,未时了,欧阳宗主早应回来了。”

  语气中带有几成幸灾乐祸,要知他和身边另一位高手戴虎一向以来在皇府中排行最高,地位尊崇,可是欧阳逆天一来。立时把他们两人比了下去,怎不教他们气愤。

  戴虎冷笑道:“悲天剑宋别离被白道推崇为中原第一人。岂是好与,欧阳逆天多年前曾饮恨他剑下,七杀教烟消云散。我看今次他能幸以身退,便上上大吉了。”他和杨武站在同一阵线,都希望欧阳逆天受辱而回。

  皇爷朱胜北于咳一声,微笑道:“欧阳宗主今战必胜无疑……”

  他还想说下去,欧阳逆天的声音在大堂外响起,语气平和地道:“欧阳某不负皇爷厚望,宋别离由今天开始,除名武林。”

  未胜北仰天长笑,连说几声好,然后道:“本皇早知宗主定是旗开得胜,所以今晚各下酒宴招待,顺便为宗主洗尘。”

  欧阳逆天淡然自若道:“多谢皇爷厚待,不过本人要先回房内,打坐调息,今晚自会准时赴会。”

  朱胜北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,道:“宗主请便。”像欧阳逆天这般高手,每日坐上一个半个时辰便足够,除非受了内伤,才要增加用功的时间。

  杨武和戴虎互望一眼,同时有悟于心,假设欧阳逆天能毫无损伤干掉宋别离,那他们只好死了条心,可是现在却燃起希望之火。

  风亦飞模糊间感到绘人背在肩上,在山路间额续而行,想叫,可是声音来到喉咙间,变成了困兽般的低吟。

  一般蚀心链骨的火热,在他的丹田里不住窜动,有时往上钻,到了心房时停了下来,向四窜去,有时窜到丹田下的气海,无论一动一静,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。

  风亦飞双目紧闭,以坚强的意志,对抗着这股能销熔铁汉的火毒,他直觉知道只要他一松懈下来,死神便不放过他,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一回事,却记起了宋别离的说话,指出他体内有股奇怪的真气,若流过心脉,必死无疑。

  时间一点一滴在庞大的痛苦中缓缓流动,徘徊在死亡边缘,风亦飞模糊间感到绘人从背上放了下来,几只温暖的手扶到身上。

  一个似乎在遥远的地方响起的声音道:“早叫你们放心。三弟在树林间跑得比猴子还快,兼且皮厚肉祖,不要说魔豹拿他不着,拿着也倒了胃口。”

  服着听到他母亲风大娘道:“亦乐,少说一句吧,在萧老板前失礼了,唉!这孩子不懂喝酒,偏要学人喝。萧老板,喝杯茶吧,这么远的路,亏你送他回来。”

  大婶风玉莲的声音道:“快扶他人房歇歇,看他的表情像很辛苦。”一只柔软的手摸上他的额头,忽又缩回,风玉莲惊叫道:“嗅!这么烫手,唉!谁教你喝酒的。”

  风玉莲一句无心之言,惹到萧长醉作贼心虚地道:“好事要人教,坏事却天成,好了!小老头也要走了。”

  接着是一轮客气的对答。

  风亦飞很想叫出声来,可是连动一动眼皮和手指的力量也没有,偏又没有昏迷过去,活受着痛苦的煎熬。

  糊糊涂涂里给人放在床上,额头绪敷上冷水巾。

  人声渐去,门关上。

  周围寂静起来,只有屋外的虫鸣蝉唱。

  风亦飞身体内绝不平静,火热的气流在身体内滔天巨狼般澎湃着,似要撕裂他的经脉,痛得他痉挛起来。

  忽然间火热尖矛般直刺心房,风亦飞暗叫一声完了,昏迷过去,全身由火热转向冰冷。

  天地间事物极必反,当火热阳气去至极尽时,会化成阴寒之气。阳气进速退速,阴气却是进缓退缓,比之阳气更是危险,风亦飞现在已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内。

  这里风亦飞在死神的狞笑下挣扎,朱胜北皇爷府内却是灯火通明,塑歉不息。

  主殿内正南和正北两今主客位坐了朱胜北和欧阳逆天,两旁的席位分别是当地主班的知府莫心言大人、川南府首富唐登荣、朱胜北的两名主将“追魂太岁”杨武和“夺命邪神”戴虎,以及另外几位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,气氛热闹。

  酒过三巡后,侍女川流般献上美食,众人放怀大嚼起来,只有欧阳逆天酒不沾唇,筷子不动。

  朱胜北奇道:“欧阳宗主,莫非是食物不对,这里聘有从京城请来的第一名厨张妙手,你即管盼咐下来,只要不是龙肝风胆那一类传而未见的东西,保证可立刻弄到。”

  欧阳逆天脸无表情地道:“皇爷费神了,这数十年来本人潜练武道,戒绝饮食之欲,每天只进鲜果数枚,便已足够。”

  财主唐登荣奉承地笑道:“果然是当代高人,连饮食也是非同凡响,我们这些凡夫俗于若是这样,恐怕不要说数十年,就算数日也一命呜呼了。”

  众人笑了起来。

  “夺命邪神”戴虎忽地站了起来向朱胜北道:“皇爷,小人久闻欧阳宗主大名,今日有缘相见,怎能放过请益机会,还望恩准。”

  朱胜北一皱眉,他何等精明,一看戴虎神情,知道新旧人间生出权力和地位的倾轧,刚要好言解围,欧阳逆天仰天长笑起来道:“好!好!后生可畏,想我欧阳逆天二十中前,江湖人闻风远避,今日毕竟不同了。”

  戴虎抱拳道:“宗主言重了,晚辈蔬膀教益。”言语虽是客气,却带有明显挑战的味道,一提放在一旁的长枪,大步走到殿心。

  朱胜北一来想看看这位千请万请弄回来的黑道霸主,究竟有何惊天艺业,另一方面也想他露上一手,镇住俯内高手,日后好齐心合力,并谋大业,肃容道:“欧阳宗主,这件事由你作主,不过还望点到即至,免伤和气。”说完向戴虎打了今眼色,表露出这只是场面话,要他不用介怀。

  戴虎见皇爷鼓励,大为振奋,手中长矛幻出于道金光,大殿一时间杀气腾腾,寒光飘闪。

  欧阳逆天微微一笑,不见任何动作,身影一闪,鬼蹬般离席而起,站在戴虎矛尖前三文许处。

  众人屏息静气,紧张地等待。

  坐在席上作旁观者的另一高手杨武,却是大吃一惊,他已是第二次目睹欧阳逆天出手,第一次在闹市中见他破开轿顶,突击宋别离,现在则是第二次,便每一次都看不清楚他的身法,试问连敌人怎样动作也看不真,还如何动手,不禁暗自庆幸站在场中的不是自己。

  戴虎站在场中亦是一阵心寒,而且欧阳逆天虽在三丈之外,可是一对眼神罩定了自己,面自己则似乎没有一点动静――包括毛孔的颤动、呼气的强弱,能瞒过对方,有种赤裸裸的难受感觉。不过现在势成骑虎,怒吼一声,运集全身动力,宛如驰雷掣电般向欧阳逆天冲击。

  朱胜北眉头大皱,这哪还是宴中较技,分明是以生命相搏。

  其他人没有那种眼力,见到戴虎威武万状,忘情喝起采来。

  戴虎的矛以精钢打制,长度只有六尺,比平常的矛要短一半,反而予人一种实用凌厉的杀伤感。瞬眼间,有力和稳定的脚步使他迫近至对手身前十尺处。

  欧阳逆天凝立不动,忽地闭上双目,手负身后。

  众人惊得叫了起来。

  戴虎暴雷殷一声大喝,矛尖向对方胸前要害力挑过去。有若闪电。

  眼看血肉飞溅。

  欧阳逆天动了,一动,他已来到戴虎的左侧,铁矛刺空,戴虎眼前一花,失去对手影踪,刚要变招,铁矛纹风不动,原来枪尖给欧阳逆天的手抓着。

  他的手晶莹通透,色白如雪,手指修长优美,就像一只来自魔界拥有异力的神手。

  戴虎大掠失色,远力一抽,长矛应抽而脱,刚要连打,一般大力从矛上传来,戴虎双手有如触电,几乎松手弃矛,刚坚持过去,另一波力道从矛上传至,胸口如遭重击,支撑不住,一步一步向后退去,退了七步半,才化去力道,收住势子,胸口急起急伏,狼狈不堪,以他的身手,居然一个回合便吃了败仗。

  朱胜北大喜站立,打圆场道:“两位令人大开眼界,请回席继续今晚的节目。

  ”杨武虽是旁观者,脸色却不比戴虎好看,因为欧阳逆天刚才松开矛头后,竟然能将两股不同的真力留在矛身,待自己退回席内后,第一股内力才传到戴虎持柔的手上,令戴虎几乎铁柔堕地,跟着第二股力道,又令戴虎向后一连退了七步半,当场出丑。这种留下力道、延迟少许才分先后袭敌的劝夫,真是闻所末闻,登时襟若寒蝉。

  岂知欧阳逆天本人也大不好受,他本以为第一股力道足可让戴虎当场弃矛,第二股力道要他退后八步,但戴虎矛既不脱手,又退后少了半步,知道宋别离刺中他天灵穴一剑,虽是皮破之伤,可是剑气已浸入穴内,破去了他至少五年的功力,可能还留下一些难以预测的后遗症,于是登时起了闭关之心。

  戴虎僵在当场,脸上阵红阵白。

  朱胜北怕他落不得台,向他道:“戴老师,让本皇敬你―杯。”

  戴虎毅然向欧阳逆天弓身道:“宗主武功盖世!独步天下,戴虎拜服。”

  朱胜北大喜道:“好!好!让我们连干三杯。”

  戴虎回到席上,宴会继续进行。

  欧阳逆天道:“皇爷,今早本人自悲天剑客宋别离处,得来一剑,想转赠皇爷。”

  朱胜北笑道:“怎敢受!怎敢受!宗主有缘得到,还请自用,但既能人宗主法眼,必是非凡之物,则要一看究竟欧阳逆天淡淡道:“本人自习逆天神劝,早人无器胜有器之境,皇爷不要推辞。”伸手取出长剑。

  自有人将长剑递上皇爷。

  朱胜北看了一会,神情一动,向众人道:“这里有位铸剑大师,说到鉴别宝剑,舍他其谁,来人,请‘神仙手’宗丹先生。”

  知府莫心言责怪道:“皇爷,这就你不是了,这样一位人物。怎不早请他共来一叙。”

  朱胜北道:“莫大人有所不知了,这位宗丹先生技绝天下,却不喜热闹,终日躲在铸剑室内,谢绝一切应酬,若非论剑、本皇绝不敢劳他法驾。”

  不一会―个人走人殿内。

  来人身形高瘦,两颊深削,眼睛挺有神采,使人感到乃非凡之士,身上一袭长衫,颇有几分道骨仙风。

  朱胜北道:“宗先生,今晚请大驾出来,是想凭你的一对锐目,鉴别一把宝剑的质素。”

  宗丹淡淡一笑道:“四十年来,我见尽所谓著名宝剑,但真正当得上宝剑之名的,不出三把,世人每喜夸夸其谈,殊可笑也。”

  朱胜北长笑道:“人来,将这剑拿给宗先生,看看这是否宗先生看得上眼的第四把剑。”

  当即有人拿剑过去。

  众人都大感兴趣,想知道宗丹如何品评。

  欧阳逆天心中不大舒服,以他武林宗师的地位,说出来的话自是一言九鼎,这宗丹语带骄傲,一副不把他看在眼内的神气,使他不喜。不过他人极阴沉,表面上―点也看不出来。

  宗丹接过长剑,仔细品评,他看的方法极端奇怪,举高放低,又不断用手指弹动剑身,发出―下―下的金属鸣声,清音余韵,非常好听。

  众人紧盯着他,看他有何话说。

  宗月脸上不露半点声色,忽地将剑平捧胸前,仰首望天。

  众人正不知他所为何事,宗丹长叹一声,跟着又长笑起来,声音隐带气震,可知他也是高手一名。

  宗丹仰首道:“师兄师兄,你终于找到了。此物隐带剑罡,非尔何人能成。”

  这几句话没头没脑,众人都大惑不解。欧阳逆天却知他是识者,因为,若非此剑有罢气,宋别离也不能以先天真气催动来伤他。

  朱胜北奇道:“宗先生是否有特别的发现?”

  宗丹眼光连闪,射出热烈渴望的光采,大异于先前的冷漠,好一会几才平复下来,道:“皇爷,请恕宗某失陪。”

  众人大为不满,杨武道:“宗先生未说出心中之言,怎可就此拂袖而去。”

  宗丹道:“宗某认出此剑为谁所铸,可是其中牵涉到敝门一个历代相传的秘密,请杨兄放过小弟。”

  欧阳逆天神情一动,道:“宗先生是否兵甲派的传人。”

  宗丹首次露出注意的神情,向欧阳逆天洪手道:“敝派每代只传两人,所以名不显于江湖,宗主真是见闻广搏。”

  欧阳逆天仰天长笑:“如此,这剑当为贵门另一位传人所铸,只不知比起阁下,铸术谁高谁低。”

  宗丹脸上泛起骄傲的神色,冷然道:“此事只有留予公论。”服着向朱胜北道:“皇爷,请容宗某告退。”

  众人望着他的背影,大不是味几,他欲语还休,说及这个以铸剑独步武林的门派,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,而且,他始终没有直接说这把剑是好是坏。

  朱胜北向侍从打个手势,轻声道:“请宗先生在书房等我,本皇宴后即来。”

  说完脸上现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。

  他想到了什么?

  第三章 魔豹疑云

  “砰!砰!砰!”

  夜深入静。

  震天动地的锣声在云上村村尾处爆响起来,不一会蔓延到每一个角落,整条村翻腾起来,睡梦中的人惊醒过来,无论老少男女,拿起放在身旁的刀叉矛箭,涌往锣鸣的方向,“魔豹!”“魔豹出现了!”

  村人早有约定,每家备有铜锣,遇有魔豹来袭,立即鸣锣示警,守望相助,风亦飞同时醒转过来,心中―股热血涌起,竟然坐了起来,睁开眼睛,屋外火把熊熊,所有人都往村尾的方向走去;虽仍头前欲裂,可是能重新动弹,已是天大的喜悦,他不知这锣声来得合时,救回了他一条小命。只要知道方法,人体内的真气是可以用意志驾御的奇异气流,假设他一直昏迷下去,阴气愈盛,阳气愈退,便会无声无息地死去,这一阵锣声恰好唤醒了他的神志,而魔豹正是他刻骨铭心的事物,使他身体内阳气复回,抵销了阴寒之毒,做成一个暂时的平衡,故能坐起身来。

  房外传来物件跌倒的声音,二哥风亦乐焦急叫道:“袖珍弩在哪里,在哪里?”

  风亦莲叫道:“在那里嘛,看你急成那样子。噢!娘,你不要出去……”

  风亦飞站起身来,一个踉跄又跌倒地上,心中叫道:

  “为什么你这畜牲偏要在这时间来?”

  在火把闪动的光芒下,山野被照得火红一片,村民们持刀提矛,向着村尾的恶兽林涌去,若潮水涌往沙滩。

  村尾住的除了铁隐外,另―家是何寡妇和三个儿子。

  村民赶至时,鸡栏已被撞个稀烂,十多只鸡狼藉地陈尸地上、血迹一直往恶兽林而去。

  众村民面面相嘘。

  何寡妇站出来道:“我们正在睡觉,忽然栏内的鸡乱叫乱跳.出来就是这个样子了。”

  村长李昆道:“有没有见到那条畜牲。”

  何寡妇的大儿子道:“太快了,什么也看不到。”

  以狞猎为生的祈大叔蹲在地上研究泥土上的足迹,沉声道:“看来不太像,不像豹的爪印,可能是野猪来觅食村长李昆凝重地道:“无论如何,也要举行祭豹的仪式,以往三年我们每年都祭豹,独是今年没有。”

  惊惧的村民一齐点头称是。

  次天早上。

  风亦飞来到厅里,只有风大娘一人坐在椅上,不知在想什么。

  风亦飞垂头道:“昨晚……”

  风大娘摇首道:“昨晚怎睡得好,那畜牲一来,便有灾祸了。”

  风亦飞其实只是想为自己昨晚饮醉的事说上几句好话,但风大娘被魔豹重临的威协所困,反而丢淡了他的事。

  风亦飞暗叫侥幸,脚步往大门移去。

  风大娘脸色―沉,喝道:“到哪里去,我还未……”

  风亦飞脚步不停道:“娘,不要想这么多了,我要往城中收钱。”

  风大娘叫之不及,气道:“这孩子,真是。”

  风亦飞还未走到村中的伺堂,远远看到伺堂前的空地聚集了数百村民,一个大祭台搭了起来。台上有位身形修长的儒衣老者,五柳长须,自有一股出尘脱俗的气度,在台中读着祭文。

  风亦飞喜叫道:“噢!慕老师回来了。”

  风玉莲、风亦乐等杂在人群里看热闹,风亦乐旁立了个俏佳人,一见风亦飞,立时招他过去,巧笑倩兮,正是慕农的女儿慕青思。

  两名青年见风亦飞走来,忙迎上道:“小飞,这几天滚到哪里去了。”

  风亦飞见是村中的好友阿海和阿贵,走上道:“干什么?”

  阿贵身材短小精悍,生性乐观,促狭道:“还不是见你失踪多日,以为你死了,所以祭上一祭。”

  风亦飞气结,旋即明白:“哦!早应想到,是祭豹啊!”

  他的脑筋还不太清醒,四肢疼痛,一时省不起昨晚的事。

  阿海气鼓鼓地道:“照我说,应把搭祭台的精力省回,改去猎豹,唉,昨夜我们干足了一晚。”

  阿贵人较细心,细看风亦飞的脸色,惊道:“小飞,你的脸为什么这样难看。”

  阿海也叫了起来,事后聪明地道:“我早看出来了,最好让慕老师绘你看看。”

  风亦飞道:“不!还有很多事干。”

  阿桂道:“病向浅中医,你也不想明年今日我们祭豹般接你吧。”

  风亦飞仍想抗议,绘两人一左一右架了起来。

  这个病是看定了。

  慕农把完风亦飞左手的脉搏,又探右手,如此反复几次,脸上现出了凝重的神色,长身而起,走到窗前,望往外面婆婆的竹林。

  风亦飞知道每逢慕农思索时,都是这样,眼光四处溜览。

  这是慕农的书斋,陈设简雅,墙上接了一把形貌高古的四尺长剑。

  村中的青年间盛传慕农是个退隐山林的武林高手,但却从没有人敢直接向他求证。慕农的儒者风姿,从容淡薄,都使人生出敬畏之心。

  慕农摇了摇头,叹气道:“萧长醉,萧长醉,你知否险些害了一条性命,不过这也好,总算把热毒引发开来,胜比以往潜伏不知。”转过身来道:“亦飞,告诉我,在山间采药时,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遭遇,例如服食过什么奇怪的东西?”

  风亦飞想了想,摇头道:“没有吧,我每天都吃上些花草,试其药性,不过都立时吐出来的,唉!真想不起来,慕老师、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?”

  慕农拈须微笑,他每一个动作都风神优美,令人生出孺慕之情。

  慕农道:“你身体内有种奇怪的热毒,在丹田和气海间滞留不消,换了是普通人,早便七孔流血,一命呜呼,可是你的体质非常特别,竟然把这股热毒逐少吸收人体内的精气里,所以热毒潜而不发,当然,假设这热毒窜人心脉,华驼祖师复生亦无法可施,萧长醉给酒你饮,酒性刚烈,引发了热毒,几乎要了你一命。”

  风亦飞吓了一跳,呻吟道:“现在怎办?”

  慕农微笑道:“教你一个呼吸的方法,每晚临睡前和早上起来,都做一次。三天后再来见我。”

  风亦飞性命攸关,连忙点头答应。

  慕农详细说了打坐的姿势,道:“呼吸贵在似有若无,才能不落下乘,留心了,一吸由背脊督脉上顶门,二呼由顶门下任脉……”

  风亦飞闭上眼睛,凝想着体内的气流转动,走遍任、督、带、阳脉、阴脉等奇经八脉,全身暖洋洋,说不出的舒服,他不知慕农教他的是道门正宗上乘法门,令他奠下日后的根基。

  慕农道:“记着调息时一定要心息相依,勿忘匆助,坚持正觉,心死神活。”又详细解释一番。他早放下争霸江湖之念,打算不收徒弟、这下为了救人,反而传了风亦飞上乘心法。

  风亦飞离开了慕农书斋,精神奕奕,头痛全消,只走了两个多时辰,便来到川南城,他此来名为收钱,事实上却茫无目的,街上行人如昔,教他哪里去找那盗药青年。

  想到这里,脑筋立时活动起来,他虽本性善良,却绝非愚鲁之人,只是长居深山,缺乏处世经验,这数天接连发生的事,启动了他的灵智,他首先推想,这少年样貌如此俊俏可爱,又顽皮爱玩,定是城中的“著名”人物,人人认得,当然,假设没有人认识这少年,那便代表他只是路过此地。

  当日他在病除轩从风亦飞手上抢去草药,药店的老板和那小伙记,当然认得他是谁,一问便知,风亦飞大为兴奋,忙往病除轩走去。

  冤家路窄.刚转出街角,迎面便见那抢药少年一蹦一跳向他走过来。

  风亦飞看到他的同时,他亦看到风亦飞。

  两人同时一怔。

  风亦飞怪叫一声,向他奔去。

  少中呆了一呆,尖叫一声,回身便跑。

  风亦飞何等迅捷,眼看追上,忽然迎头有两名大汉闪了出来,恰好拦住去路,非常无礼。

  风亦飞心切追那少年,岂会计较,―侧身想从两人身旁溜过,但那两名大汉亦把身躯移了一移,依然挡着去路。

  青年借这点缓冲时间,转入―道小巷,消失不见。

  风亦飞望向两名大汉,他们脸上接着不怀好意的笑容,冷冷地望着他。在此同时,四面八方都有大汉围了上来。

  风亦飞冷静一看形势,每个去路都给人封锁起来,独在左侧留下了一处空隙,若非自己临危不乱,也不易察觉。

  他按撩着逃生的喜悦,作了个向右侧冲刺的假身。

  众大汉低叱一声,一齐动作。

  风亦飞倏地改变方向,闪电般从空隙处一冲而去,逸出重围,恰好见到眼前有条横巷,风亦飞毫不犹豫,奔了进去.估量以自己纵跃如飞的身手,对方怎也追不上自己。

  狂奔了不到小半刻钟,巷子到了尽头,原来是个死胡同,刚要越墙而去,异变已起。

  十多名大汉同时在两面墙边现身出来,把四周上下围个密不通气,来个瓮中捉鳖。

  风亦飞立时明白,刚力大汉在街上围迫他时,是故意露出空隙,让他从一个陷阱逃往另一个陷阱,这其实很难怪他,因为到底缺乏江湖经验。

  风亦飞一咬牙,从那急就章的原始剑鞘中,抽出长剑,向来路冲去。

  众大汉知他的剑锋利,纷纷抽出武器,一时杀气腾腾。

  一名矮壮大汉跃下墙来,手持铁铸短棍,迅速迫近,慕地击出。

  风亦飞―剑劈击,正中棍头,他虽从未习武,可是资质过人,整天在山中与猴儿嬉戏,什么招数末见过,兼之吸收体内热毒,自然而然化为体内精气,已到达了武林人梦寐以求军进先天真气的初步阶段,所以剑劲自然有力。

  剑棍相交,火花进现。

  持棍大汉武功高明,怒喝一声,变招攻来,刹那间连续十八击。

  风亦飞连挡他十八下,去势完全被阻,退回死角内。

  持棍大汉并不迫近,把铁棍拿视察,脸上现出惊异的神色,他的棍以上佳钢粹粹炼而成,现在居然清清楚第四章 一儒一偷

  萧长醉刚关了长醉居的门,轻轻松松吸着烟嘴。

  一个一个的烟圈,勾起了无数往日的回忆,有些令人伤神。―些令人惋惜。

  难道人生就是―连串的愧悔和怨恨。

  萧长醉蓦地面色―沉,低喝道:“谁?”脚步声音似有如无,笔直向他的长醉居走来。

  ―条修长的人影,穿窗而人。

  萧长醉神情―动道:“今天刮什么风,居然把号称江湖第一才子的‘蕉雨剑’慕农刮了来。”

  慕农气定神闲,负手而立,就像来此参加琴棋雅集,以文会友,外表―点看不出事情的紧急。

  萧长醉见他那副稳操胜券、超然洒脱的神态就有气,脸色一沉再沉道:“有屁快放!”

  慕农看看四周,淡淡道:“我俩这些来年比邻而居,可是在下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,这个情形假设能在二十年前告诉认识我们的人,―定笑掉了牙,任谁也不会信情胜兄弟的焦雨剑慕农和‘夜盗千家’萧长醉,竟会成为陌路人,比邻若天涯。”

  萧长醉脸上现出向往的神色,缅怀着往日两人快意江湖的日子道:“那时我们共创阴阳壁合大法,一刚―柔,两个时辰横扫了‘浪子荡’那班为非作歹的水贼。”失去了心芙,现在还来干什么?”

  慕农长叹一声、内中含有复杂之极的感情,包括了友情爱情错综难言的恩怨。

  萧长醉脸上一阵火热,喝道:“走吧!我不想再见你。”

  这些年他心底下其实很和曾是挚友的慕农见上―见,甚至在此开了长醉居,亦是潜意识中想找个能知道慕农讯息的处所.这种行为难以解释,尽管当事人也为自己这样做苦恼,慕农知他武功专走刚猛路子,性情偏向火热,从容道:

  “我今次有事而来,希望你抛开人世间的恩怨,仗义出手,凭我们阴阳壁合大法,或者仍有一线希望。”

  萧长醉瞅他一眼,晒道:“想不到你这事事不上心的老家伙,也有关心人的时刻,不用说也是铁隐出了事,变不成把戏你看了。”

  慕农修养极佳,不理他的冷嘲热讽道:“棍据现场的痕迹、出手者九成是‘魔尊’欧阳逆天,铁隐也非弱者,他的‘火焰七击’江湖上可以照单全收的人屈指可数。”

  萧长醉听到欧阳逆天的名,眉头一皱,旋又泛起强硬的神色,道:“你我间早已恩清义绝,两不相干。我在这里清闲快活,只希望能这样直待到两脚一伸的时刻,慕才子请回吧。”

  慕农想不到萧长醉怨恨如此之深,喟然道:“人各有志,不能相强,只希望若我有什么三长两短,你能代我负起照顾青思之责,就算看在心芙脸上好了。”一个动作,行云流水般穿窗去了。

  萧长醉跳了起来,向着慕农的方向高叫道:“见你的大头鬼,青思是你两人的,关我萧长醉什么事。”

  ※       ※       ※

  慕青思把手中的女红放在一旁,绣了这好―阵子,人也累了,慕农的房早吹熄了灯,上床就被。刚才回来后,慕农便没有踏出房门一步,这并不似他的习惯,慕农惯了夜眠.有时清早起来,慕农仍在俯首低回,沉浸在思潮意海里。

  屋外响起急剧的犬吠声。

  慕青思心中一凛,想起了那出没无常的魔豹。

  “咯!咯!咯!”

  敲门声响。

  慕青思奇怪地站了起来,望了望慕农卧室,一点动静也没有,惟有来到门旁叫道:“谁?”

  外面沉默了片刻,才有一把苍老声音道:“慕农在吗?”

  慕青思更是奇怪,远远近近的人无不尊称自己父亲为慕老师,这样直呼其名,还是第―次耳闻,极为刺耳,不过对方还算语调温和,何况又是老人,把门拉了开来。

  萧长醉站在门外。

  慕青思也曾路经长醉居,只是从未有接触的机会,想了想,才把他认了出来,轻叫道:“不是萧老先生吗?找家父有何贵于?”

  萧长醉望着眼前清丽的少女,想起了第―次见到她母亲心芙的情形,那是一个下着柔柔露雨的春天,就在西湖之畔.心芙泛舟湖中,那美景历历在目。

  慕青思给他深而专注的眼看得―阵心悸,不自然地道:“老先生,家父入睡了,你……”

  萧长醉霍然醒来道:“是急事,你去唤醒那老家伙!

  噢!不!你醒他吧。”

  慕青思见他古古怪怪,犹豫起来,又奇怪父亲为何还没有起来,因为他的听觉最是灵敏。

  萧长醉道:“这关乎人命生死,你进屋看看吧!”

  慕青思焦急不忘礼数,福―福道:“老先生先入来坐坐.我去看看他老人家。”往慕农卧室走去。

  萧长醉见她连温柔体贴也学足乃母,更是感溉,暗付这么可人的女儿,为何不是我和心芙的,偏是那自命才子的老家伙的。

  慕青思惊呼一声,站在门旁,别过来的脸一片苍白。

  萧长醉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,跺足道:“去找死也不用这么心急。

  风亦飞和阿海两人找遍了整个山头,村前村后,找不到阿贵一丝一毫的踪影,垂头丧气回到风亦飞的屋外。

  村中的车更打响了两下。

  夜深了。

  风亦飞恼怒道:“这家伙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?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盐场那批人我可以应付,他还怕什么,而且没有不可解的仇怨。”

  阿海道:“我也想不明,今早他来向我说了些奇怪话儿,说什么要我照顾他家人,转个身就不见了他。”

  风亦飞待要再说,―把破锣级的声音在身后的柴房响起道:“什么见了不见了,刚巧梦到周公的女儿。正向她求婚时,绘你们吵醒了,这个账怎么算,起码也应让我知道她是否答应嫁我。”

  风亦飞一看,原来是那流浪客田仲谋,心想这人倒怪,白天不知窜到哪里去了,晚上却大摸大样入住柴房,就像在客店留下了房间一样,令人气结。

  阿海和他混得相当熟了,骂道:“只知挂着人家的女儿,阿贵失踪了。”

  田仲谋道:“他失踪倒没有问题,最怕是给人找上了。”

  风亦飞估不到这疯疯颠颠的人说起话来有纹有路,奇道:“你也知道这件事?”

  田仲谋作了个无所不晓的自负表情,夸张地道:“只要我在那一处,那―处方圆百里内休想有―件事能瞒过我。”

  阿海道:“希望你是真人不露相,内里的本事比你的外表要好.而且最少要好十来二十倍才济事。”

  风亦飞给田仲谋―轮打岔,轻松了―点,问道:“告诉我,田真人、现在应该怎么办?”

  田仲说道,“把阿贵找出来。”

  两人气得―齐大骂起来,这个答案路人皆晓,问题是如何实行。

  ※       ※       ※

  慕农迅若鬼魅在皇府的花园内移动,―遇有巡逻的人立时闪进林木间,他是走惯江湖的大行家,―看皇府的院落房舍分布、便约略估计出哪处是皇爷朱胜北的居所,哪处是内院.哪处是下人注的地方。

  最后他认定了―幢毫不起眼的建筑物,除了房子的结构特别坚固外。最奇怪的是整所房子―个窗户也没为,只有几个气窗,半尺高两尺长―最适合囚人,另一个有力的原因、是守卫巡至该房子附近时,总是特别留心细察,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。

  慕农刘计算了距离离时间、闪出藏身的树丛,穿进了建筑物外围的廊道里、刚巧有两名守卫转了出来,慕农手―动,光点满天。两名守卫―声不吭倒了下来,在眨眼间的工夫里,慕农拔剑出剑、刺中对方穴道,比人的眼睛还快。

  藤农抓着欲跌地上的两名守卫,轻放一旁,绝不犹豫地掠到房子的大门前。

  大门紧锁。

  慕农―剑劈下,剑锁相触、却发出毫不清脆的―下沉响.原来他用了巧劲,力道蓄柔而不猛,却贯满了真力,锁应剑断开。

  慕农闪身进入。登时―呆,内中空空如也,什么人也没有,唯是床倚桌―应俱全,被铺像是刚有人睡卧过的模样。

  慕农一摸睡床,犹有余温,叫声不好,身子向后猛退,穿出屋外。

  灯火下的院落里,花丛内一人背着他悠然而立,宽阔的肩膀,沉凝的气势,有若一块风浪不能摇其中分的海中参天巨岩。

  慕农淡谈道:“欧阳逆天…

 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,高鼻深目,冷酷无情,正是魔道百年来最厉害的人物欧阳逆天。

  欧阳逆天面无表情阴沉地道:“阁下如此身手,当非寂寂无名之辈,贵友已给本人移至秘处,若阁下能自断双手,欧阳某破例让你见上他一脸。才取尔之命。”

  慕农潇洒一笑,他虽年过五十,但保养得非常之好,丰神气度无懈可击,欧阳逆天这样恶言相向,他仍是谈定从容,没有丝毫慌张。

  欧阳逆天一阵长笑,道:“好!欧阳某连遇高人,可解寂寞。动手吧。”

  慕农一声低吟,手中剑先洒出一片银点,踞着银点摹地扩大,旋风般向欧阳逆天卷去。

  欧阳逆天低叱一声,抢入剑雨里,合指成锋,连劈十下。

  慕农剑雨散乱,脚步连移,行云流水般向后退去,剑雨收聚变成一圈光晕,护在胸前,欧阳逆天眼力高明,以掌作剑,每一下都重击在慕农剑上,如千斤重锤,他的动作看似简单笨拙,实已晋人以简胜繁、以拙破巧的超凡境界,慕农立时被迫改攻为守。

  他的蕉雨剑法乃―夜听雨打芭蕉,有悟而成,善攻不善守.这下给欧阳逆天一上来正中要害,立时缚手缚脚,使不出平日的七成劝夫。

  欧阳逆天再喝一声,左手作刀,右手作剑,左手的刀使出一套大开大国的刀法,凌厉惨烈;右手的剑却是细致人微,妙着纷呈,这两种极端不合的风格,汇流成无可抗拒的攻势,一波―波向慕农涌去。

  慕农虽陷于必败之局,可是依然潇洒飘逸,姿势悦目,这是他剑法的特点,即管给人杀死,动作依然优美动人。

  慕农突然向后飘退,落地连退数步,脸上抹上―片苍白,嘴角渗出血丝。

  欧阳逆天沉声道:“不傀高手,居然能化去必杀―击,假若本人没有看错眼,阁下当是二十年前与‘夜盗千家’萧长醉并称为‘一儒一偷’的蕉雨剑慕农。”

  慕农运功内视,知道伤势不轻,可是欧阳逆天的杀气紧锁着他,欲罢不能,逃走无门。

  欧阳逆天开始移动,缓缓迫来,他每一步都大有讲究。

  封死了慕农的逃路。慕农放开伤势,强提一口气.长剑贯满真气,阵阵低鸣。

  这一战到了生死立决的时刻。

  欧阳逆天脚踏草地,发出“赫赫”的声音,慕农感到对方每一脚踏上地上时,大地都似乎动摇了一下,知道自己精神已为对方魔功所摄,幻象层出不穷,连忙凝神聚志.准备死前一下石破天惊的反击。

  欧阳逆天口中发出奇怪的轻叫,落到慕农耳中,变成了风吹雨打,心头登时泛起了江湖风雨飘摇的落寞感觉,神志一松,堕入对方魔功大法里。

  欧阳逆天全力运展魔功,紧摄对方心神,以不同手法挑起对方喜怒惊怖等六欲七情,再乘虚而进,他眼光锐利。

  看穿慕农对世相的情深,又知道他对风风雨雨特多感触。

  以魔境幻声化出风雨之景,果然令对方心神微分,当下低啸一声,一拳击出,直取对方心窝。

  慕农败势已成,悲啸一声,迎着对方―剑攻去。

  拳风呼呼,慕农像在狂风暴雨中不自量力逆风而行的人,全身衣衫腊腊向后飘飞,可见欧阳逆天一拳之威。

  叱喝起身右侧,一个人从暗处冲了出来,抢到慕农身侧,与他同时出手,慕农也是奇怪,见那人抢出,立时化功为守,全力为来人掩护,好让对方将一支烟杆发挥致尽。

  要知大凡高手对垒,到了难分难解时,绝不容第三者插入,这人却像和慕农配合了千百次,一上来就天衣无缝。

  三条人影乍合倏分。

  慕农踉跄后退,鲜血狂喷,另―人较好―点只退了五步、一把扶着了慕农。呼一声越过高墙,转瞬没进黑影里。

  欧阳逆天也退后了半步,面色由红转白,又由白转红,如是者三次,张口吐出―口痰血。本来给他以深厚魔功强行压着,但到此等关键,内伤进发出来,这一战使他立下入关修炼的决心。誓耍放下―切,先除去内患。他的逆天不败神功尚差少许才能到达入水不死、入火不浸的境界,借这次疗伤机会,或者能―举两得,更上一层楼。

  欧阳逆天站了―会,脸上现出―个坚决的神情,这才回去。

  ※       ※       ※

  风亦飞、田仲谋和阿海三个人找了―整夜,阿贵仍是影踪全无。

  三人从山上走下来,经过恶兽林,风办飞站在―棵特别高大的树旁,指着树上道:“你看到树上垂下的藤吗?”

  田仲谋眯眼看了―会,道:“当我是盲的吗?当然看……看,整蛊我吗?什么也没有。”

  风亦飞笑道:“因为那些藤是我们用同样的树皮搓结而成,又给我巧妙地缠在树身上,所以不留心极难发觉。”

  田仲谋恍然道:“是的!看到了,看到又怎样?”

  风亦飞道:“这恶兽林布满了我设下的陷阱法宝,像这株恶兽林内最大的树,我们戏称为逃命树,因为―拉树藤,即可跃往远方,包保来人追之不及。”

  田促谋搔头道;“是否我蠢了―点,你告诉我这些事,究竟和阿贵的失踪有什么关系?”

  风亦飞道:“阿贵若是逃避敌人,―是远走高飞,不过这个可能性极小!”

  阿海插人道:“其次是躲在附近,而最安全的地方,就是这个恶兽林,他一定是在这里。”

  田仲谋哦了一声,以另眼相看的目光望着风亦飞,点头道:“有道理有道理,看来你有足够资格当我徒弟。”

  阿海皱眉道:“这恶兽林方圆足有二十多里,你布下的陷阱又多。叫我们怎么找?”

  风亦飞道:“只要知道大约地点,一切好办。”

  田仲谋神情―动道:“咦!”似乎有人唤你的名字。

  风亦飞留神一看,风中果然隐约传来呼唤自己的声音,还是个男子。奇怪地望了田仲谋―眼,心想此人的耳朵居然比自己还灵。

  阿海茫然道:“什么也听不见。”

  风亦飞道:“不理是谁,先去看一看。”

  三个人急步出林,风亦乐手持盲公竹,向他们走来,大声叫着风亦飞。

  风亦飞走前道,“叫你不要走来恶兽林这端了,遇上了魔豹怎办?”

  风亦乐欣然拉开衣襟,露出贴身收藏的弩弓和两支袖珍箭,自负地道:“养兵千日,用在―时,只要箭射出的那―眨眼功夫,保证你冬天有豹皮作床盖。”

  阿海道:“射中就是,射不中就轮到魔豹他老人家有人皮做床铺了。”

  风亦飞插人道:“找得我这么急干什么?”

  风亦乐道:“不是我找你、是青思找你,看来有点事、唉!其实她也可以向我说。”

  阿海道:“难怪这般落力,原来……嘻嘻嘻……”

  田仲谍倒正经起来道:“不要废话了,正事要紧。”

  风亦飞脸色微变、想到是慕农出了事。

  ※       ※       ※

  慕农盘膝床上。脸上血色全无。

  慕青思忧虑地看着父亲,一对美眸泪光盈盈。

  风亦飞道:“究竟发生什么事?”

  慕青思拭去欲滴未滴的泪水,道:“今早长醉居的萧老先生把阿爹扶回来,阿爹以金针自疗后,一直打坐到现在,眼也未张开过。”

  风亦飞惊道:“原来他要找的朋友就是萧老头,现在他到哪里去了?”

  慕青思道:“我看他亦有点不妥当,说要回去喝用龙尾根浸的补酒。临走前他告诉我,最好能找些人参来给他吃。”

  风亦飞道:“这包在我身上,我立即往病除轩,陈老板很尊重我。”

  慕青思不明白地道:“你在说什么?”

  风亦飞心中怜惜,一向以来他都当慕青思有若亲妹,目下慕农伤成这个样子,保护她的责任,自然来到自己肩上.他拍拍心口道:“我现在去买参,午后回来,小心照顾慕老师了。”

  慕青思感激道:“你也小心点。”

  来到城中,刚好是辰时中。

  为免节外生枝,他故意绕了个大圈,避开了大街,才走到病除轩处。

  风亦飞步进轩来,把手上一箩制好了的草药放在柜面上,道:“陈老板,交药来了。”

  陈老板一见他来,面容一喜,瞅个机会向那小伙记打个眼色,小伙记立即从铺后溜了出去。

  风亦飞道:“看看值多少钱。”

  陈老板慢条斯理,道:“你将药丸放在右面那个盘子上,给我数一数共有多少粒。”

  风亦飞奇道:“往日你不是整箩去秤吗?娘说你秤后扣掉了竹箩的重量就成了。”

  陈老板窒了一窒道:“这是往日的事了,今日开始新规定。”

  风亦飞无奈,唯有照办,足有一盏热茶的工夫,才完成了这艰辛的任务,道:“共是三百六十八粒,有三粒碎了。”

  陈老板道:“等一等。”

  风亦飞心急买参回去给慕农,可是又不敢开罪眼前这米饭班主,唯有秉承猎人的优良传统,冷静地等待。好一会陈老板回转来,忙这忙那,风亦飞忍不住道:

  “老板,可以先给我处理吗?我赶时间啊!”

  陈老板干咳数声,掩饰心中的不安,拿起算盘,劈劈啪啪计起数来,算极也不完。

  风亦飞心想,三百多粒药丸要算这么久吗,少爷我手指未竖起已数完,心中奇怪。

  这时小伙计从铺前溜了进来,向陈老板打个眼色,陈老板脸容一松道:“总共是一两八钱二十四分。”

  风亦飞愕然道:“这些钱可以换多少人参?”

  陈老扳道:“参分上中下三等,你要的是哪一等。”

  风亦飞心知不妙,硬着头皮道:“上等的怎么价钱?”

  陈老板道:“每两是四两四钱。”

  风亦飞倒抽一口凉气,自己倾尽身家,只换来那几钱人参,枉自己在慕青思面前夸下海口,苦恼地道:“上次我拿来的药比今次还少,你却给了我六两银,为何……”

  一把清脆的女声插入道:“道理很简单,因为我。”

  风亦飞眼前一亮,那位女扮男装的抢药少女,回复女儿身分,姻娜修长的身形,一袭湖水蓝的丝质紧身衣,显得英气勃勃,无限抚媚,体态动人,如花的俏脸上,带着甜甜的笑容,一反往日两人对阵时的神气。

  风亦飞人虽贪玩,却绝不记仇,愕然道:“你……你是……”

  那小伙记伸头到两人中间道:“唐小姐是陈老板的老板,这条街有一半的铺也是她父亲唐老爷的。”

  风亦飞恍然道:“原来是这样,怪不得那天你们肯给钱我。”跟着望向唐小姐道:“好了,今次要怎样?”心想这次事无善了,上次把她吊了上树,扬长而去,今次还不给她有冤报冤。

  唐小姐俏脸绽出一个动人笑容道:“上次人家也没有怎样,还不是给你那样了。”

  陈老板和小伙计听得一头雾水,完全摸不清什么是“这样那样”。

  风亦飞当然明白她在说什么,也有点不好意思,可是既然做了出来,那时又不知她是这么美丽动人的少女,惟有道:“这件事大家都有吃亏的地方,算扯平好了。”

  唐小姐乌灵灵的眼睛转了几个圈,溜向陈老板道:“陈伯,将店中最好的人参全拿出来。”

  陈老板呆了一呆、伙计兴奋地跳起道:“让我去!”

  风亦飞脸色―变,这个误会可大了,自己即管街头卖艺赚钱三个月,怕也买不起几两人参,不知怎的,当唐小姐美目向他扫来时,每次都不由心头一热,所以更不愿在她脸前丢人,作个礼呐呐道:“我……对不起,刚才只是顺口问个价钱……不……”

  唐小组扑哧一笑,看穿了他的心事道:“不用怕,这些人参都是特价货。”

  她笑起来如鲜花盛放,看得风亦飞傻了眼,只觉生平所见虽美景无数,可是比起眼前都大为逊色,―时忘了答话。

  小伙计棒着一大札参从铺后出来,看去最少有三四斤。

  唐小姐娇声道:“这位公子全买下了。”

  风亦飞什么也给人唤过,例如“飞儿”“小飞”‘阿飞”‘小兄弟”,却从未给人尊称为公子,尤其出自这么―位千娇百媚的少女口中,心中一阵奇怪难言的温暖,呆了半晌才省起自己哪有钱买参,脸子攸关,吓得跳起来道:“噢!

  我先走了。”头也不回,往轩外冲去,脸上火辣辣一片。

  出到轩外,松了一口气,脚步声从后传来、风亦飞回头一看,唐小姐满脸娇嗔从后追上,拿着那一大包人参,娇呼道:“你怎么了!”把人参一把塞进他怀里。

  风亦飞自然双手推去,恰好按在她纤纤玉手上,肌肤相触。

  两人同时一震,唐小姐垂下头来,风亦飞比她略高半头,刚好看到她嫩滑雪白的后颈红粉花飞。

  唐小姐缩手退后,抬头深望他一眼,跟着低头浅笑,转身一溜烟跑了,她的声音远远飘送回来道:“这就当作当日让你惹上麻烦的赔偿吧。”

  风亦飞知道她说的是当日追她时,为了救老妇惹上了皇府高手的事.其时她在旁目睹―切,叹了―口气,人世间机缘巧合,若非遇到她,一切事情可能不是循这个方向发展了!宋别离也不会命丧于此,铁隐安然在工场内铸剑,慕农亦不用吃手上的参。

  世事真的有个“如果”吗?

  这几天的事情,令这特别的青年思想上生出了天翻地覆的变化,开始思索一些人生的问题。

  回到慕农家时,慕农精神回复了大半,只是仍有点衰弱。

  慕青思毫无怀疑接过几斤上等人参,便拿去弄给父亲喝。

  慕农深深望了风亦飞数眼、神情―动道:“亦飞,伸出左腕来。”三棍指头搭在他左腕处,一边问他这几天练功的情形,问得非常详细,沉吟一会后道:“你的进步令人昨舌,就像是一个穷人,忽然间发现了自己是大富翁,而我就是教这大富翁用钱的人,这种怪事我还是第一次遇上,不知你究竟服了什么奇珍异果,致有此奇遇,唉!不过仍是可惜。”

  风亦飞道:“可借什么?”

  慕农道:“你体内的热毒,虽经我指引,化去了大半,变成体内的真气,可是核心处仍是郁结难解,将来恐怕造成祸害,其次……”

  风亦飞问道:“慕老师,说吧!我是生活在山林里,观察万物的起始生灭,发现了凡物必有生死,就像春去夏来,秋尽冬临,这是天地之理,所以我对生生死死并不放在心上,你即管说吧。”

  慕农听得脸容一动,道:“好!难得你有这种体会。”沉吟了一会,才找到了说话道:“我和萧长醉两人,昔日……

  唉!都是不提那些旧事了,总之我们曾合创了一套名为‘阴阳壁合大法’的武功,对敌时不但能威力倍增,尤其是内中包藏了一今大秘密,这完全是意外的产品,是创造这大法时没有想到的。

  “这大法不但可以对外,还可对内,只要配合得宜,能把一个人脱胎换骨,变成不世高手,只是有个条件,就是这人必须‘火通奇经八脉’。”

  风亦飞奇道:“什么是火通?”

  慕农道:“这是上乘先天气功和下乘后天气功的分别了,一般武林高手,即管开宗立派,内功深厚,真气在体内自动流转,随心所欲,也只是‘气通’的境界。但真正晋人宗师境界的高手,修的是上乘先天真气,流转体内的除气外还有一种奇异的‘真火’……这火和气之别,决定了先天和后天的高低,真是差之毫里,谬以千里,尽管以我和萧长醉等自命不凡,但离先天真气的境地仍是可望不可即,你虽是初习气功,可是已奇怪地具有先天真气的底子,但要说到火通奇经八脉,不知要待到何时,所以这是第二可惜,否则,欧阳逆天也会头痛上一会。”

  两人又再说了几句,风亦飞才告辞离去,心中接着阿员,不期然来到阿贵家处,阿桂妹正服侍贵妈吃药,原来她忆子致心血郁结,病倒床上。

  风亦飞心中一热,往恶兽林奔去,人到林里,高声叫道:‘‘阿贵!阿贵!快出来,你娘病倒了。”一边走,一边叫,直至力竭声嘶,才坐了下来。

  山林里宁静如常。一些动静也没有。

  风亦飞心下沮丧,站起身来往林外走去。

  他往山下走时,阿贵从隐身的地方走了出来,想叫风亦飞,又叫不出声来,眼泪在眼角滴下来,最后一咬牙,向风亦飞身影隐没处追去。

  还差一点走出恶兽林时,阿贵摹然全身一震,回头急走,原来路边有两名大汉闯了出来。

  阿贵心想只要逃进林里,休想抓得到我,忽尔眼前一花,竟然撞进一个人的怀里,阿贵骇然后退,喉咙已给人捏着.阿贵心中一阵绝望,死命狂叫,声音一发即消,跟着是喉骨碎裂的声音。

  风亦飞摹地停下来,他自习内功后,耳目一天比―天灵,捕捉到阿贵临死前的短促叫喊。

  风亦飞往回急奔,升起不祥的预感,刚扑入林,阿责仆倒路旁。

  风亦飞悲呼一声,扑了上去,他不知若非他来得快,那批凶人不及毁尸灭迹逃去的话,阿贵恐怕连尸骨也不存风亦飞一把抱起阿贵,后者在弥留之际,口唇颤动,像有话要告诉他。

  风亦飞悲愤万千,将耳朵贴上去。

  “盐……盐……”

  头一侧,一个纯良的青年就此含恨死去。

  风亦飞抬头望上天上,蓝天白云,世界仍是那样美好,可是人世间却尽是这等弱肉强食的不平事。

  风亦飞抱起阿贵尸身,一步一步沉重地往村中走去。

  他知道他和以前已不向了,以往他只想捕猎魔豹,由今天开始,他要向所有恶势力宣战。

  帅可夺也,志不可夺。

  第五章 奇谋妙计

  圆月高挂天上,色光洒下,把大地披上―片金黄的幻裳。

  风亦飞挨坐在柴房的门旁,―股深沉的悲哀,侵蚀着他的心灵,他并不只是为好朋友的死亡忧伤,而更是为生和死间的界限而愁思。

  从没有这么接近死亡。

  宋别离的死,虽令他悲愤,但宋别离始终是个隔离得很远的形象,而且他的死是浪漫的,死只是武道上自然而然的―个归宿。

  阿贵的死却是凄惨无伦,一个锐意求生的人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,阿贵家人的悲泣,毒蛇般咬着他的心。

  生命究竟是什么?

  卧在禾草上田仲谋道:“不要想了,空想何益?”

  风亦飞眼中闪过仇恨的光芒道:“他们究竟为了什么事、非杀他不可?”

  田仲谋舒―口气道:“正如阿贵死前说的,是‘盐’。”

  风亦飞洒道:“盐算是什么?就算阿贵偷了他们的盐,或犯了错,亦罪不至死,而且我相信阿贵不会做这种事,我太明白他了。

  田仲谋不能置信地道:“你是扮无知还是真的无知,这处是近海的产盐区。盐脚踩即是,当然没有人会放在心上,但若是运回内陆缺盐的地方,盐便像黄金那般珍贵。”

  风亦飞一怔道:“你指是偷运私盐,那是杀头的大罪。”

  田仲谋叹道:“只要有利可图,谁理得杀头,而且川南城这帮偷运私盐的人,势力四通八达,当今皇上也忌他们三分。”

  风亦飞道:“刚听你说话有纹有路,不一会又胡言乱语了.皇帝老儿说要杀谁,谁的头颅还可保在颈上。”

  田仲谋摇头道:“无知少年毕竟不像我这有知成年,皇上要杀个寻常官儿,当然像吐痰般那么简单,可是当这牵涉到拥兵自重、势力与日俱增的皇弟朱胜北时,问题就不是那样简单了。”

  风亦飞呆了一呆,想不到这件事绕了一个圈,还是回到未胜北身上,道:“朱胜北充其量只是川南一郡之力,与拥有天下四十九郡的皇上,不啻卵与石之比。”

  田仲谋道:“事情岂会如此简单,皇帝名义上虽是天下之主.可是四方侯王各拥重兵,假设皇上在毫无实据下,贸然向朱胜北施兵,一定弄致天下人人自危,以为皇帝铲除异己,人心离散,这个皇帝哪还做得成,朱胜北正是看中此点,一方面勾结其他藩主,另一方面,从私盐中获得厚利,作为扩军军费,一天皇上没有真凭实据,一天也拿他没法。”

  风亦飞恍然道:“我明白了,只要有任何人发觉他私盐的秘密,他定要杀人灭口,阿贵,你死得真惨。”

  田仲谋道:“铁隐被欧阳逆天掳去,若是不出我所料,亦应是与朱胜北密谋造成有关,否则以欧阳逆天的地位,哪会和他于些漠不相干的事,而欧阳逆天肯为未胜北做事,亦一定是打得天下后于他大有好处,否则谁请得这魔头动。”

  风亦飞奇怪地望他一眼,好像现在才发觉这个人,道:

  “想不到你居然有这样的识见,告诉我,你究竟是谁?来这里于什么?”

  田仲谋避过他的眼光,正要堆砌辞藻,风玉莲的声音从屋外传入道:“田先生!田先生!”

  风亦飞大奇,大姐来这里干啥,探头门外,刚好和捧着一大碗汤的风玉莲打了个照面。

  风玉莲想不到三弟在这里,立时满脸通红,手足无措,不知将汤收在哪里才好。

  风亦飞望望风玉莲,又望望老脸微红的田仲谋,恍然大悟道:“噢!噢!我有事失陪一会。”

  微笑去了。

  在一连串挫拆和痛苦后,终于有了点令人温馨的乐事,人便是靠这一点点支持着活下去。

  第二天早上,风亦飞一起床往慕农处跑,路经词堂时,那处聚了一大群村人,向着贴通告的地方指指点点,人人神色凝重,像发生了天大的事。

  村民大多字也不认得一个,慕青思给推了出来,和大家解说通告的内容。

  何寡妇道:“无论多少钱,我的地也不卖的了,想我何家自十八代迁居此地,我怎可负起放弃祖业的罪名。”

  村长李昆道:“我们的祖宗山坟全在这里,人可以搬,但入士为安,坟怎可以动!”

  另有人道:“现在时世不好,很多地方都闹灾劫,反而云上村太平安静,有那两个臭钱,便可以怎样便怎样吗?

  魔豹杀了这么多人,我们也不肯走。”

  众人议论纷纷,都是要坚守祖业。

  风亦飞大奇,把看热闹的阿海拉在一旁道:“什么一回事?”

  阿海道:“今早官府有人入村贴榜,说大财主唐登荣愿以高价收购云上村二十多方里屋地和田地,想不到我们的地方一下子值起钱来。”

  风亦飞问道:“收购村地来于什么?”

  阿海耸耸肩胛,作了个谁知道的表示。

  风亦飞大感不妥,隐隐感到有个大阴谋在背后,偏又无法理出一个清楚轮廓,非常苦恼。

  那边慕青思向村人解说完毕,完成了责任,记挂着尚在养伤的父亲,急步走回家去,刚转入了通往家门的小道,前路给人拦着,慕青思讶然抬起俏脸,只见―个高大的青年男子,站在路心,完全没有丝毫让道的意思。

  那男于脸目非常俊朗,气魄不凡。一对漆黑的虎目精神十足。锐利地盯着她的俏脸,使她的芳心不由朴朴狂跳起来。

  男子眼中射出欣赏的神色,微笑道:“人说十步之内,岂无芳草,今日才知此言非虚。”

  慕青思见对方谈吐文雅,以方草暗赞自己,心下稍安,自阿贵惨死后,村内杯弓蛇影,人人自危,当然大部分人也以为是魔豹现身作崇,虽然不能解释魔豹怎能学晓捏碎人的喉骨。

  慕青思低头想从对方身侧走过,岂知对方向旁―移,又拦着去路。

  慕青思娇嗔道:“看公子谈吐成文,请尊重―点,这样公然拦截妇女,只是强徒行径。”

  男予仰天―叹道:“声如空山鸟语,音若仙境天籁,想我朱君宇走遍天下。何曾得闻此清美之音,在下冒昧至此实情切心焦之过,只要姑娘赐告芳名,家住何处,异日自当负荆请罪,任凭姑娘处置。”

  慕青思见他言谈高雅,不落俗流,配上他单刀直入的追求方式,构成了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,正不如如何是好之处,身后足音传来,跟着是风亦飞的声音道:“青思,什么事?”

  慕青思遇着了救星,―缩退至风办飞的背后。

  朱君字眼中寒光一动,看了风亦飞一遍,淡谈笑道:

  “朋友来得真不是时候,看你神态气度,也会上两下子。想不到区区―个山村,居然不乏奇人异士,奇怪奇怪。”

  风办飞道:“你是谁?”

  朱君宇傲然一笑道:“你还没有资格知道。”转身便去,虎步龙行,颇具王者之姿。

  风亦飞也为对方神采所摄,望向慕青思,她正望着那远去的男子,眼中现出茫然的神色,大不是味道,道:“青思,你先回家,我要去找一趟萧老头,想个营救铁大叔的方法,没有事不要随便出外了。”

  慕青思感到风亦飞的语气中隐含责备之意,头一低、应了声是,莲步姗姗去了。

  风亦飞叹了一口气,往长醉居的方向走去,―路走,―路双手作出各种动作,自从萧长醉把他的烟杆十三手的精粹传他后,几乎在梦中也在练习。

  这十三手概括了动作的精华,融会贯通后,不但可以用在拳掌方面,还可以运用在剑术方面,由此可见萧长醉确是个武学奇人。

  走着走着,迎面射来黑忽忽的一团事物,风亦飞伸手―接,原来是―张纸包着一样东西。

  风亦飞冲前一看,四面尽是丛林高树。哪还看到人。

  这是最惯常的江湖传讯技俩,风亦飞打开纸―看,原来纸内的是条锁匙。再看清楚,全身一震,又惊又喜。

  纸上画了一幅皇府的地图,其中用红线圈起了花园内的一个假石山,旁边注明了囚禁铁隐的地方。

  另有两行字写道:“欧阳逆天昨日入关修炼,若要救人.勿失良机…

  地图非常详尽,连王府内的哨岗也列了出来。

  风亦飞仰天一阵长笑,只觉多天来,以这刻最为畅快。

  ※       ※       ※

  在皇爷的书房,聚集了府内最高级的领导人物,除了皇爷朱胜北,还有王子朱君宇、扬武、戴虎、知府莫心言和铁隐的师弟神仙手宗丹,但欧阳逆天却缺席。

  朱胜北扫了众人一眼道:“我们的霸业鸿图,到了前所未有令人振奋的时刻,一方面,我们请来了当今无敌高手欧阳逆天宗主,声威大振,其次,今次君宇上京,亦大有收获,联结了几个有实力的人,只要一举义旗,他们便会伺机而起,里应外合下,哪愁天下不是我等囊中之物。”他说话清楚有力,不傀领导群雄的人才。

  众人点头称是,神情大为兴奋。

  朱胜北自信地一笑道:“另一个有利因素,则完全是机缘巧合而来,可见天命所定,推也推不了。”又是一阵长笑。

  宗丹脸上划过―丝不自然的神色,显然知道朱胜北所说的话,与他有关。

  朱胜北道:“宗老师从他师兄所铸的一把剑上,追出一个天大的秘密,这不如由宗老师说比较妥当。”

  宗丹漠然道:“敝门历代相传,说有一种从天上掉下来的奇异物质,埋地十万年后,通体变成乌黑而泛点点金光。

  时间只有百年,便会转为平凡的黑石,凡能在这百年期内。

  采这种异物‘乌金’,配以适当的铸炼秘术,能炼成有生命和有灵性的宝剑,即管次一级的,也成无坚不摧的利器众人恍然,这才明白当天夜宴时,宗丹说的奇怪说话。

  宗丹道:“于是我找上师兄,希望他能助一臂之力,却为他所拒,唉!”

  朱胜北插人道:“成大事不拘小节,宗老师请放心,只要贵师兄吐出乌金铸造之秘,我保证让他安然离去。”

  宗丹无奈点首道:“我当时信计师兄居于云上村,必有原因,果然在我运用师门秘术,以神龙探测量该地时,发现村下蕴藏了以吨计的乌金矿!”

  朱胜北兴奋地道:“试想若能采矿练兵,铸成千百把无坚不摧的利器,天下还不是任我等予取予携。”

  莫心言最是仔细,闻言问道:“下官听上去似乎还有些问题,请皇爷赐知。”

  朱胜北叹道:“休想瞒得过你,当时宗老师使人开采了小量乌金回来铸剑,岂知乌金见风即成顽铁,可知其中还有些门路未摸清楚,这才由欧阳逆天亲自请了铁隐老师回来。”

  宗丹道:“皇爷!”

  笨胜北脸色一寒道:“宗老师,本皇对贵师兄已是特别优待,起义之事,如箭在弦,一刻也不能停留,就像在与时间竟赛,皇兄目下对本王虎视眈眈,只要一放缓下来,不要说本王,你们每一个也是诛连九族、万劫不复的死罪,宁可我负人,莫要人负我。宗老师也不是第一天行走江湖的吧。

  宗丹沉声道:“无毒不丈夫,这我明白得很,否则也不会投靠皇爷,只是我师兄……”

  朱胜北举手制止道:“不要费唇舌了。”转向儿子朱君宇道:“君宇,真辛苦了你,昨晚才从京城赶回,今天一早便到了云上村去。”

  朱君宇微笑道:“比起父亲的辛苦,算得了什么,孩儿知道云上村乌金乃成败关键,特别去一看村民的反应。”

  众人均露出注意的神色。

  朱君宇道:“他们是誓死不搬的了。”

  戴虎喝道:“哪容得他们作主,这件事请皇爷交由戴虎处理。”

  朱胜北道:“且慢!君宇你先告诉在座诸君另一个消息。”

  朱君宇神情一凝,表示了事情的严重性,才沉声道:

  “根据非常可靠的线眼,皇上亲自派了一个十多人组成的密使团,到山川南来调查我们的事,所以由今天起,一切小心,绝不能给人找到痛脚,以致被皇上先发制人。”

  杨武皱眉道:“若不能公开来做,有什么法子可以令村民迁走。”

  朱君宇露出个诡异的笑容,道:“今早在村中看村民的反应时,听到了些非常有趣的事,关乎到一头畜牲。”望向宗丹道:“宗老师,听说贵派不独精于铸术,还擅长打造奇兵异器,无所不能,今次要借助宗老师的绝技了。”

  宗丹躬身道:“小皇爷请吩咐。”

  ※       ※       ※

  同一时间内,萧长醉的长醉居内聚集了萧长醉、慕农、风亦飞、田仲谋和阿海等五人。

  桌上摊开了那幅指示如何拯救铁隐的地图,锁匙压在纸的一角。

  萧长醉故意坐得离慕农远远的,以示敬而远之,眯起一对眼睛在打量田仲谋,看得后者浑身不自在,看了好一会,萧长醉会心一笑,收回令人感到原形毕露的灼灼目光。

  慕农脸色回复红润,幸他本人精通医道,否则哪能如此快康复过来。

  风亦飞道:“这幅图我反覆看了十多遍,最头痛是他们囚禁铁大叔地牢的入口外,共有七个哨岗,每个哨岗也可以看到另一哨岗的位置,所以只要其中―个哨岗被袭,其他哨岗会立时示警,皇府内高手倾巢而至,那时要另外找人来打救我们了。”

  慕农点头赞许道:“亦飞你思路―天比一天慎密,很好很好。”

  萧长醉打岔道:“当然,受了我这么多年熏陶,没有半斤亦有八两,难道是你教导出来的吗?”

  慕农知他口硬心软,谈淡―笑,不与他计较。

  阿海咀嚼了一番萧长醉的话,呆头呆脑地道:“萧老头,半斤和八两不是一样吗?”

  萧长醉一手交叉喉,作了个给他气死了的摸样,一时凝重的气氛轻松了一点,他们都知道紧张是解决不了问题的。

  慕农道:“首先要决定的,乃这是否个陷阱?”

  萧长醉最爱对他找碴,两眼―翻道:“那有什么意义,若对方要对付我们,只要派上十万精兵!”于咳一声,微现惊容道:“或者只须欧阳逆天亲来一趟,我看我们间没有几人能直着走出去。”

  风亦飞道:“无论真假,也要搏上一搏,因为根本没有另外的选择。”

  慕农仰首望上窗外的蓝天,叹了―口气道:“只要强攻硬夺这笨方法了,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把皇府的高手拖上一拖,只要援兵延迟上半盏热茶的工夫,便有一线把人救走的机会。”最后几句他只是自言自语,并不祈求有什么人能绘他答案。

  阿海苦着脸道:“若要皇府中人留在一处,让我们有充足时间救人,除非是皇帝那老小子亲自下旨才成。”

  田仲谋大叫―声,站了起来,眼光灼灼上上下下打量阿海。

  阿海目光在自身审巡―次,见到一点不妥当也没有。

  衣衫整齐,可是田仲谋依然盯着他不放。

  人人见到田仲谋举动奇怪,留心起来。

  田仲谋―把拉得阿海站了起来,道:“吸一口气,把肚缩入,臀向后挺,是了,就是这样。”跟着转向各人道:“各位,他像不是像太监。”

  阿海气得大骂起来。

  萧长醉笑眯眯道:“外貌像极了公公,可是公公的衣饰和圣旨,都有特别规定,外人要冒充也冒充不来。”

  风亦飞聪明绝顶,只是欠缺像萧长醉那种被江湖历练得成狡狐的老辣,这时捉到用神,叫出来道:“什么!真是要颁圣旨?

  田仲谍一拍心口道:“这个包在我身上,田某以前曾开过戏班,扮过皇帝,戏服道具―应俱全,现在寄放在朋友处,只要给我两日时间,担保可以办妥。”

  萧长醉神秘一笑道:“怪不得!原来是个会演戏的戏子。”

  田仲谋尴尬地一笑道:“都是为讨一口饭吃吧。”

  风亦飞奇怪地望两人一眼,这两人今天才首次见面,却总是唇枪舌剑,似乎萧长醉看穿了田仲谋一点什么秘密。不禁心中一动。

  慕农想了想,摇头道:“还是不行,阿海一开口便会露底。”

  阿海心切救人,急道:“我可以扮女人声,你听听。”捏着喉咙,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。

  萧长醉笑得弯了下来,上气不接上气道:“不是说你的声音,而是你的京腔。”

  阿海恍然大悟,太监由京城而来,自是一口京腔子,这可是他一世亦学不来的东西,向田仲谋颓然道:“都是不成。”

  田仲谋苦着脸叹了一口气道:“你不成,唯有我成。”

  萧长醉可恶地眯眯笑道:“田老兄,不要这么巧吧,你开戏班的地方,恰是在京城那处。”

  田仲谋摊手笑道:“没有事能瞒过萧老板,正就是那么巧。”

  慕农道:“我们亦要改变容貌,以免事后给对方认了出来。”

  时间匆匆溜走.在风亦飞等定下救人计划后的第三天,皇爷朱胜北和皇子朱君宇在府内书房密谈。

  朱君宇道:“孩儿吩咐了唐登荣,要他把货存人仓内,不要起行,待风声稍平,才运进内陆。”

  朱胜北点头道:“大盐场―定是对方调查的重点,唐登荣乃皇上指定的盐官,只要拿不到把柄,谁也奈何不了他,所以一定要小心点,不要给人混了进去。”

  朱君宇道:“负责盐场的马老大为人小心,多天前便有一名小子发觉了我们偷天换日的手法,给马老大派人结果了小命。”

  朱胜北狞笑道:“杀得好,你昨天到会留看练兵,情形如何了。”

  朱君宇道:“白承宗精通兵法,出色当行,父王请放心。

  孩儿唯一担心的地方,就是比起京军,我们在人数上单薄得多。”

  朱胜北闷哼一声道:“所以开始那数仗我们绝对输不起,一输将永无翻身机会,只要连胜数仗,声威大振,与我等有交情的其他藩主,便会乘机响应,而其他中立的郡王。

  则会看风驶舵,所以一定要挺过开始那场硬仗。”

  朱君宇道:“孩儿明白,这也是乌金兵器的重要性,假设有上两、三千把这样的利器,加上以乌金铸成的箭头又能穿透对方的甲胃,定能杀得对方措手不及,那时天下有一大半已落人我袋里。”

  两人一齐狂笑起来。

  朱胜北道:“云上村收地一事进行得怎么了。”

  朱君宇泛出个诡异的笑容道:“计划已在密锣紧鼓,只要一出杀手锏,保证他们鸡飞狗走,争相离村。”

  朱胜北一拍朱君宇肩头道:“干得好,不傀是朱胜北的儿子,将来的天下还不是你的吗?”

  朱君宇躬身道:“父皇夸奖了…

  朱胜北话题一转道:“君宇,有没有见过唐登荣的女儿,据说生得国色天香,非常貌美。”

  朱君宇脑海现出另一位美女的容颜,心想也应该去见上一见,口却应着道:“父皇当非是随意提起,我还以为父皇属意的是陈将军的女儿。”

  朱君宇这样说大有道理,像朱胜北这种身分和野心.儿女的婚嫁都是以政治为主,以之加强联盟,朱胜北看上唐登荣的女儿,自是奇怪。

  朱胜北阴阴―笑道:“君宇你的想法太过天真,你把唐登荣的女儿娶上手后,略施小法,他庞大的家财还不是尽归你有,净是这些年来他在私盐上分到的钱,便等于全国一年的税收了。”

  朱君字恍然大悟,姜毕竟是老的辣,自己还要多多学习。

  这时书房门连响数下,总管福正的声音在外叫道:“启秉皇爷,小人有急事求见。”

  朱胜北道:“进来,有事秉上。”脸现不悦之色,他很少机会能和儿子促膝长谈,怎会喜欢给人打断。

  总管福正跪秉道:“京城来了一位公公和两位侍卫大人。要见皇爷颁旨。”

  朱胜北和朱君宇同时谔然。

  扮成貌如老人的风亦飞跟在慕农身边,越过高墙,他这三天来都跟慕农和萧长醉习技,学晓了提气轻身的功夫,一向以来在山林中早巳习惯纵跃如飞,这时一经两名名师指点,立时如虎添翼,打不胜也逃得了。

  慕农伏在树丛内,计算着时间,回头低声道:“记着!

  一听到暗号,什么也不要理,开锁冲进去救人,远走高飞。”

  风亦飞毅然点头,他第一次参与这种江湖行动,又想到能救回尊敬的铁大叔,振奋万分。

  朱胜北和朱君宇来到正厅,那名太监大摸斯样站在厅心,拿着圣旨。旁边是―长一幼两名官廷待卫,年青那个不知是否少见场面,神态有点张煌,杨武戴虎等侍在―旁,神色揣揣。

  朱胜北锐利的眼睛巡视了三人―回后,堆起笑脸道:

  “这位公公脸生得很。”他每三年进京―次,和宫内有权势的太监都曾打过招呼,这句确是实话。

  那太监脸无表情,高举圣旨道:“皇爷朱胜北接旨!”拉尖拉长了声音,倒也似模似样,尤其一口京官腔音,连精明的朱胜北也给瞒了过去。

  朱胜北慌忙跪下接旨,朱君宇等其他人跟从跪下。

  太监道:“奉天承运,皇帝沼曰:天下承平已久,国泰民安,国家库房充足,自应与民同乐,今川南府……”

  就在太监宣读圣旨的同时,慕农一个箭步标出,直往第一个哨阂扑去。

  不一会―下短啸传来。

  风亦飞知道慕农成劝清除了一个哨岗,以暗号通知自己出去,哪敢犹豫,一溜烟往囚禁铁隐和假石山冲去。

  哨声大作,不出他们所料,慕农的行动怎能瞒过其他哨岗的耳目。

  这时太监读到:“故由今年甲成起,税减一半……”院中示警的哨声隐隐传到。

  朱胜北心中一凛,苦在不敢抬起头来,因为太监宣读圣旨时如皇上亲临,若无恩准,龙颜怎可以任君欣赏,其他人见皇爷没有表示,惟有按兵不动。

  朱君宇心中一动,暗想为什么这么巧,忍不住抬头望去。

  ※       ※       ※

  喊杀连天,慕农与人动上了手。

  风亦飞把锁匙插进锁里,轻轻―扭,大铁锁应手而开,大喜冲人,―条长长的地道往下通去,两旁全是空的囚室。

  到了尾端的一间,一个人垂头坐在床上,听到声音也不抬起头来。

  风亦飞叫道:“铁大叔!”

  那人缓缓抬头望来。

  ※       ※       ※

  朱君宇抬头一看,恰好与扮禁宫侍卫的阿海四目交接,阿海听到外面喊杀连天,已是心惊胆颤,一见朱君宇望来,以为给对方识破,脸色一变,一手抓上正在宣读圣旨的“太监”田仲谋身上,想叫他注意,这一下犯了大忌,宣读圣旨者等如皇上自身,试问一今禁宫侍卫如何敢明知故犯。

  朱君宇跳了起来狂吼:“父皇!是假的。”

  话犹未已,萧长醉―扬手,黑忽忽一粒粒东西,被他以满天花雨的手法向众人射去。

  田仲谋低喝道:“走!”一拉阿海,向后急退,身手灵捷。

  朱胜北一扬双袖,将射来暗器拨开,叫道:“杨武!戴虎!到外面看。”

  杨武一手接着对方射来的暗器,原来是铁弹子,他身旁的侍卫不比他武功,猝不及防下纷纷惨叫倒地。

  戴虎道:“我们去。”往厅后掠去,那处另有廊道通往外院。

  朱君宇抽出长剑,向萧长醉刺去,萧长醉见他剑势凌厉,心中一凛,烟杆闪电递出,且战且退。

  这时田仲谋和阿海早退出门外。

  朱胜北上了―个大当,气得脸色发青,指挥手下道:

  “上!格杀勿论。”

  ※       ※       ※

  那囚犯回过头来,风亦飞吓了一跳,差点认不出这是铁隐,他脸色苍白,两眼无神,没有半分昔日的神采。

  风亦飞抽出铁隐赠他之剑,全力下击,门锁应剑断开。

  冲进去道:“铁大叔,快随我走”铁隐摇头道:“我被欧阳逆天以独门手法所制,全身软弱无力,走不了,你还是走吧。”

  风亦飞一咬牙,把铁隐背在肩上,往来路奔去。

  这时葛农蕉雨剑法全力展开,守在出口处,皇府侍卫一波一波攻了上来,纷纷中剑退开,慕农为人慈悲,即管在这等关头,都只是刺中对方无关重要的穴道,虽使对方失去作战能力,却于性命无损。

  他回复了昔年与萧长醉并肩闯荡江湖的豪情,剑法愈发精练,忽然一股力道从右方涌至,一校钢打重矛,毒龙般向他钻刺而来。

  慕农知道来了高手,运气下长剑贯满内力,募地雨点满天,寒芒大盛,围攻的其他侍卫骇然后退,避过他这一轮锋锐。

  持矛者狂喝一声,矛势加强,依然刺来。

  慕农满天剑雨忽地敛去,长剑劈在矛尖上。

  “铮!”

  一声激响,持矛者向后退了三步,原来是皇府高手夺命邪神戴虎。

  慕农也向后退了一步,血气浮动。

  戴虎天生强悍,武功虽比慕农逊了半筹,其神力和凶强却补了不足,大喝一声,另一矛再攻去。

  慕农暗暗叫苦,只是这戴虎便足可缠他一时三刻,何况还有其他如狼似虎的侍卫,这时身后风亦飞的声音传来道:“得手了!快逃。”

  慕农往后一看,道:“他怎么了。”

  风亦飞道:“受了欧阳逆天独门手法,全身无力。”

  慕农正力拒狂攻勇进的戴虎,另一皇府高手杨武又加入战圈,双刀使得风声虎虎,无孔不入攻了进来,这时能逃命已是上上大吉,哪还能把个全身无力的铁隐带走。

  慕农一咬牙道:“亦飞,放下你大叔。”

  风亦飞楞然,犹豫了一下,将铁隐放了下来,他知道慕农对铁隐的感情,比自己还深厚得多,这样做必有理由。

  慕农狂叫一声,剑光大盛,洒出满天剑花,一朵朵向四面八方攻来的敌人洒去,这种打法极耗内力,只能支持短暂的时间。

  尽管以戴虎和杨武之能,也要避其锋锐,向后退去。

  慕农一退后来到靠墙而坐的铁隐处,以身遮挡敌人视线,手一扬,一支金针没入他脑门。

  风亦飞大讶,刚要追问,慕农一扯他衣服,叫道:“听我说,不要问,走。”两人腾身而起。

  风亦飞人在半空,还不忘回头张望,只见铁隐侧倒地上,两眼紧闭,像死了一样。

  风亦飞大骇,难道慕农宁为玉碎,令铁隐赔上了瓦存的命?这等提气纵身,最重要一口真气体内运转,兼之风亦飞初学此技,心中有事,真气立滞,从半空中堕了下来。

  一股劲风从后扑来,风亦飞回身运剑,刚好见到戴虎的矛由下而上,直取他喉咙。

  风亦飞自持剑,猛喝一声,向矛尖闪电劈下,满以为至不济也是可以斩开矛头一个缺口,岂知一触尖,对方一卷一缠,以柔制刚,化去了他的力道,就像你虽孔武有力,可是要抓着一条滑溜溜的鱼,亦是有力难施。

  矛贴着剑身,来势不止,仍向他喉头挑来。

  这戴虎武功高强,当日虽―照面败给欧阳逆天,故然是欧阳逆天魔劝盖世,另一个原因却因那只是宴前较技,高低一分即止,非是真的相搏沙场,要是欧阳逆天真要取戴虎性命,恐怕还需一大番手脚,甚至免不了在对方临死反噬下,受点轻伤,由此可见戴虎绝非易与之辈,兼且他搏斗经验极丰,更增其可怕处,故风亦飞―与对上,立处捱打之局。

  风亦飞亦有他的本事,就是灵动如狡猴,一缩身,向后一滚,贴着地一溜烟向后退去,这身法不入经典,不载史册,戴虎长矛落空。

  戴虎冷哼一声,贴着标上。

  风亦飞从地上弹起,依着萧长醉教下的烟杆十三手第一手,长剑跳动起来,就像火焰在猛风下飘忽晃动,使人难知去势。

  戴虎身形一窒,这一剑精妙绝伦,且胜在上身肩膊全然不动,使他无从判断对方剑刺何处,而己身大穴全被笼罩,猛喝一声,脸容凄厉,两眼邪光大盛,化满天矛影为一矛,分中向对方剑光的中心激刺而去,就像刺向一朵鲜花的蕊心。

  这一击以气势取胜,证明了戴虎眼光独到,看出风亦飞信心气势末足的弱点。

  矛风呼呼。

  风亦飞果然心中一怯,剑势减弱,对方矛已破进剑光圈“叮!叮!叮!”

  连续十声脆响,风亦飞虎口爆裂,鲜血从握剑的手流下来,踉跄倒退,他能剑不脱手,已大出戴虎意料之外。

  戴虎狞笑一声,急步推前,想补上一矛。取对方性命,一道长虹从天飞来,戴虎叹一口气,运矛挡开。

  戴虎和风亦飞这数下攻守,整个过程发生在瞬息之间,这时慕农才返回援手。

  杨武赶了上来,大刀展开,凌厉的攻势滔天巨浪般向慕农卷去。

  慕农知道若让两人刀势矛劲展开,自己休想有命生离此地,阿飞又气血浮动,一时难以动手,强提一口真气,蕉雨剑摹地扩大,每一剑都是不求自保,但求伤敌。

  戴虎杨武大骇后退,谁愿和慕农两败俱伤。

  慕农向后急退,―把挟起风亦飞有若大鸟展翅,越墙而去。

  第六章 恶兽逞凶

  朱胜北站在横卧地上的尸身前,脸色阴沉得像暴雨来临前的天气,乌金铁秘密难道要随此君永不在世上再现。

  宗丹跪倒在他师兄旁,脸上现出复杂之极的表情。

  杨武和戴虎有点垂头丧气,眼白白让敌人溜走,囚犯又给人杀了,教他们的脸放在哪里。

  一名手下向朱胜北报告道:“启禀皇爷,犯人心脏已停,生机全绝。”

  朱君宇道:“看来是自断心脉而亡,但他给欧阳宗主以独门手法制住了武劝,如何还能运用内功,自杀身死。”

  朱胜北道:“无论如何,人都死了,铸兵的重责,要落到宗老师身上了,希望宗老师不要令本皇失望。”

  宗丹断然道:“这全包在我的身上,师兄做到的事,我一定能做到。”顿了一顿道:“皇爷,宗某有一事求你,就是希望能领回师兄遗体,让他人士为安。”

  朱胜北道:“死者已矣,如你所愿。”扭头领着众人离去,剩下宗丹弧伶伶一个人,呆站在尸身旁。

  宗丹在坟头插上三支香,拜了七拜,平静地道:“师兄,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,但我亦尽了力。”长叹一声,转头去了他刚走不远,树丛轻动,慕农、风亦飞等五人跳了出来,拼命挖开泥土.很快露出了包裹尸体的草席。

  慕农一连七掌拍在尸身上天灵、尾枕、涌泉等大穴,跟着用手在铁隐耳后一阵按抚,两指一挟,将―支三寸长的金针抽了出来,喝道:“看你的了。”

  萧长醉将两手分按铁隐额头,内力源源输入。

  不到半盏茶功夫,铁隐呻吟一声,重新呼吸,神智仍是昏迷。

  慕农吐一口气道:“总算铁兄命大,我这‘金针定魂’手法,是由一道门前辈秘传予我,却未曾一试,危急下匆匆用了。”

  田仲谋道:“道门秘术,令人难以置信,所做成的假死现象,居然能瞒过皇爷众多老江湖。”

  阿海道:“真怕皇爷下令将他火化了。”

  风亦飞道:“那时强抢起来,也容易得多,谁会防人抢条死尸,最怕是当场斩上两刀泄愤,幸好他师弟还有此天良。”

  萧长醉道:“只不知他是否告密之人。”

  慕农道:“此处不宜久留,还要为铁兄破去欧阳逆天的禁制手法。”

  众人一齐应命,静悄悄没进林木里。

  ※       ※       ※

  风亦飞将长剑高举过头,凝神虑志。

  心灵平静无波,时间缓缓流动。

  大喝一声,踏前五步,退后三步,每―次冲向手中长剑直劈面下,一退后剑又回复高举的姿势,如此一百下后,不但不觉劳累,反而体内真气澎湃,火热从丹田涌起,由背脊督脉直上往玉枕关冲去,可是一到了玉枕气便受阻不升。

  玉枕像在给千百支针一齐猛刺,痛得风亦飞闷哼一声,停了下来,知道火通督脉一关,还未曾闯过。

  这几天宁静的日子,给予了他珍贵无比的静修机会,每天一早他都来到恶兽林内,苦练直至黄昏,萧长醉和慕农教给他的东西,给他融会贯通起来。

  他曾目睹宋别离和欧阳逆天的决斗,那是百战难遇的奇逢,令他印象深刻无比,自然而然对他两人的姿势动作揣摩起来。

  “阿飞!”

  阿海上气不接下气地走来。

  风亦飞还剑鞘内,道:“什么事?”

  阿海道:“皇府派了―批人来,把铁大叔的工场封了,像在搜查什么似的。”

  风亦飞皱眉道:“回去看看。”往云上村的方向走去。

  阿海担心道:“你不是要去闹事吧?不要忘记慕老师吩附,这一轮要稻光养晦,最紧要待铁大叔完全康复,才决定下一步行动。”

  风亦飞笑道:“放心吧,你就算跪在我面前叩头也使不动我去闹事。”

  阿海在后急步跟着道:“你走得慢点好吗,谁会跪你,除非你扮太监颁圣旨。”

  风亦飞停了下来,阿海脚步过急,一下子冲过了头,又走回来。

  风亦飞恍然道:“我明白了,据铁大叔说,他师弟宗丹还不知道乌金的炼制方法,所以目下唯有到大叔处仔细搜查,希望能得到蛛丝马迹。”

  阿海道:“还有另―件怪事未曾告诉你。”

  风亦飞道:“你―次全告诉我可以吗?为什么要分几次来说?”

  阿海道:“耐性一点,我是有权不说的。”

  风亦飞失笑道:“你这人直肠直肚,有什么事可藏在心里,要你不说出来,才难受死了。”

  阿海摇头晃脑,忽又脸色一黯,道:“以往你不听,我可以告诉阿贵,但阿贵……阿贵……。

  风亦飞眼圈一红,一搂阿海肩头,把他拥着往村中走去,―边道:“那件是什么怪事?”

  阿海拭拭眼角,道:“今天早上,城里来了―队人,带来很多名贵的布料丝绸和珠宝,要送给青思姑娘作礼物。”

  风亦飞愕然道:“有这种事?青思怎样应付。”

  阿海道:“她什么也不要。说也奇怪,那领队连问了她三次,她拒绝了三次后,那些人将所有东西带走了。到了下午,又有另一队人来送礼,这次全是书和字画,我看青思倒很喜欢这些礼物,犹豫了片刻才拒绝,当她说了三次“不”后,那些人又把东西拿走了。之后的事我不知了,你说怪不怪?”

  风亦飞想了想道:“或者是和那人有关吧。”记起了朱君宇。

  阿海道:“谁?”这时两人刚步进村内,田仲谋迎面走过来,一把拉着风亦飞道:“我从城内带了个客人回来,飞哥儿可否将你宝贵的时间腾点儿出来。”

  风亦飞皱眉道:“谁!希望你不是卖友求荣,私通敌帮,将欧阳老贼带了回来。”

  田仲谋怒道:“你也恁地将人看扁了,我田某顶天立地,是正牌铁汉……”

  阿海最爱和他抬扛,扮个鬼脸道:“戏子在演戏了。”

  田仲谋叹气摇头吟道:“一朝做过戏,再演回自己的真我也没有人信,一失足成千古恨,回头已是百年身。”

  风亦飞道:“少说废话,人在哪里?”

  田仲谋一指五丈外―个小树林道:“就在那里。”

  阿海伸舌道:“幽会吗?这么神秘。”

  田仲谋道:“你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,随我来吧!”硬把阿海拉走。

  风亦飞心下奇怪,往田仲谋指点的方向走去,在林木间转了两转,林中现出一块空地来,一个修长苗条的女子,背着他盈盈俏立,右手在摘树上的松针。

  风亦飞道:“小姐!”

  少女轻颤一下,转过头来,美丽绝伦的俏脸羞喜交集,见到风亦飞肆无忌惮的直视,立时粉脸一红,不敌的垂下头去。

  唐小姐。

  不是她是谁。

  风亦飞一见是她,也有点手忙脚乱起来,这数天内他亦不时想起她的脸容,可是风头火势,怎敢出城,这时她找到此地,不由甜丝丝的,喉咙火般灼热,假设这是爱情,滋味倒不错。

  唐小姐抬起头来,缓步向他走来,递出一包东西道:

  “这里有三株上等人参王,我怕上次那些你用完了,特别拿来给你。”

  风亦飞道:“这样的重礼怎可以受,上次还欠你的。”

  唐小姐乌灵灵的眼珠一转,可爱地笑道:“问你一个问题.要老实地回答。”

  风亦飞不知小姐葫芦中卖何药,点头道:“说吧!”,一副严阵以待,悉力以赴的模样。

  唐小姐大眼故意不望向他道:“假设这两条参是你的,而你朋友又需要它们,你会不会无条件地给你的朋友?”

  风亦飞道:“我明白你在说什么,但是……”他本想说我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,尚未可算是朋友,话到嘴边又吞回了去。

  唐小姐走前一步,离开风亦飞只有两尺许的距离,连对方的气息也可以感觉得到。

  唐小姐道:“不要回避这个问题,告诉我,你会不会赠给贵友?”

  风亦飞无奈点头,这也是真正的答案。

  唐小姐喜道:“快接着吧!”将手上包得密实实的参塞进他怀里。

  风亦飞见她一对美目灼灼地望着自己,有些手忙脚乱地一举手,将递来的人参拿个正着,心想她的目光像烧人的火焰一样,令他全身发热。他不知道同年龄的青年男女,女性往往比较早熟和懂事,欢喜一个人,表现得比男方更主动。

  唐小姐见他收了,非常欢喜头一垂道:“我要走了!”心中却希望他出言挽留,又或订下后会之期,这可是一人走一步了。

  风亦飞在情场上连新丁也称不上,生平最热络的女孩子是慕青思,但那是由小到大的兄妹情谊,见到眼前玉人―来便走,心中大是失落不舍,那知对方欲拒还迎,以退为进,这等少女心事,教他如何晓得。

  风亦飞呆头呆脑地道:“这样多谢你了。”

  唐小姐一扭身,走了几步,又别过俏脑,这个角度恰好让风亦飞看到她起伏有致的侧脸轮廓,美得眩人眼目。

  唐小姐道:“我们是朋友了”风亦飞不自然地举举手中人参道:“是……是的……”

  好像这个朋友是以人参交换来的。

  唐小姐扭转身来,边望着他边以背往后退,边退边道:

  “那天……那天你很威风,恶人也不怕……心肠又好……”

  风办飞知道她说的是当日追逐她时,从马蹄下义救老妇的事,傻兮兮不知怎样对一个美丽少女的赞美作出反应。

  唐小姐忽道:“傻子!听着,我叫唐剑儿。”嫣然一笑,一溜烟跑了。

  ※       ※       ※

  来到长醉居时,日近黄昏。萧长醉的鼻子最灵,抢一条人参去浸酒,风亦飞把另一条人参切了几片,冲茶拿进房内给铁隐。

  铁隐身体恢复了大半,不过却比以前更沉默了,即是说可以几天也不说一句话,比以前一天只说几句话更是不如。

  见到风亦飞,他依然故我,今人不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。

  风亦飞坐下道:“皇爷派人来查封大叔的工场……”

  铁隐叹了一口气道:“想不到我兵甲门一向不卷入江湖纷争,却给这叛徒尽毁清誉,名利害人。”

  风亦飞见他破例说话,大感高兴道:“大叔,他们这样做有用吗?来,喝口参茶。”

  铁隐道:“先待一会。”

  风亦飞又再追问。

  铁隐道:“师弟是个很努力的人,自少便想超越和爬过我,可是上天可能看穿了他的本性。所以和我在铸剑上总差一线,他为人聪明机巧,最爱投机走捷径,所以在机关巧器上,我反而逊他一筹。”低头沉吟起来。

  风亦飞见他绕了一个大圈子,仍未到题,有点着急问道:“现在他这样到工场来大搜―番,会不会发现你铸剑的秘密。”

  铁隐叹道:“他一定能发现一些东西,至于他能领悟多少,就要看他的天分了。”心中一阵凄然,假设皇爷真以乌金炼剑,尽管不能到达历代相传的“灵剑”之境,已足可制造出―队无敌的雄师,将天下生灵陷进―个恶梦里去,他铁隐成了罪魁祸首。

  铁隐神情一动道:“飞儿,你知否这附近有没有隐蔽处所.可以让我另辟工场。”

  风亦飞皱眉苦思,忽地脸色一喜,叫道:“有了,在恶兽林后的山谷里,有一弃置了的窑洞和石室,非常隐蔽,是铸铁的好地方。”

  铁隐首次露出振作的神气道:“今次我要个更大的熔炉。”

  ※       ※       ※

  从工场的一个角落里,宗丹找到―桶水,水内有点点闪亮的物质,宗丹双眼一亮,伸手点水,放在舌头一尝。

  咸的。

  是盐水。

  宗丹―阵激动,他终于找到处理乌金的初步方法。

  乌金是藏在地内的异物,见风即化。所以必须浸在盐水里,才可施用。这方法简单之极,但若没人提点,却是任人想爆了脑也难知晓。

  “宗先生!”

  瞒天棍夏其阳进来道:“外面院中发现了一个地方,埋了百多把剑。”

  宗丹神情一振,随他出外。

  侍卫将其中―把递来给他,宗丹细察剑身,脸色大变。

  众人愕然望向他。

  宗丹作了个奇怪的动作,两手用力一拗,“啪”―声,长剑断开。

  宗丹废然道:“这些全是失败之作,即管要铸成那把宋别离决战神剑,已不知经历了多少失败和尝试,唉!这次要看上天是否站在我方了。师兄,你离开铸成灵剑还差―步,我会很快追上你的。”

  ※       ※       ※

  风亦飞回到家时,夜已深沉。铁隐看他沉默寡言,―想到铸剑大业,立时刻不容缓。和风亦飞潜往窑屋。弄足了大半天。

  风亦飞助他清理一切后,才离开该处。

  田仲谋在柴房内倒头大睡。这个地方变成了他的安乐窝,他曾出手相助拯救铁隐,身分地位大不相同,更有道理大摸斯样把柴房据为己用。

  风大娘对此君甚有好感,风玉莲更不用说了,风亦飞对他的真正身分早有疑心.但两人肝胆相照,心照不宣。

  风办飞不想弄醒他,回进屋里,风亦乐的房中传来轻徽叹息,显示他仍未就寝。

  风亦飞走往风亦乐的房去。

  风亦乐低声道:“三弟吗?”他对每一个人的足音都非常熟悉,尤其是慕青思的足音,闻足音轻重而明辨秋毫,但今次他觉得风亦飞的足音轻巧了许多,似有如无,所以问上一问,他自然不知道风亦飞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武道的高峰迈进。

  风亦飞道:“是我!还未睡吗?”

  风亦乐默然不语。

  风亦飞奇道:“怎么了?”他二哥一向乐观积极,眼盲志不馁,很少这样失意颓唐。

  风亦乐长叹一声,满腹心事,无从说起。

  风亦飞陪他坐在床缘,心下凄然,假设没有魔豹,这是今何等幸福的家庭。

  风亦乐低头道:“为什么上天对我这样不公平?”

  风亦飞愕了一愕,放轻声音安慰道:“一切都会过去,慕老师曾说过心药还需心药医,你的眼并非天生残疾,只是受惊过度,心理失去了平衡,暂时失去视力,有一天会突然恢复过来。”

  风亦乐将脸埋在双手里,激动地道:“暂时!这一天我等了足足三年,就算将来真能康复,我最宝贵的一段生命早巳过去,什么也迟了。”

  风亦飞侧然道:“你为什么不给自己占一课?”

  风亦乐把脸抬起,苦笑道:“只怕好的不灵丑的灵,就像阿贵那样,连一丁点儿希望也失去。你今天有没有见过青思。”

  风亦飞恍然大悟,想起今天有人向慕青思展开送礼攻势,苦恋慕青思的风亦乐定是大受刺激,以致自怨自艾,笑道:“二哥!在我周围所有人的心目中,开眼的人也比不上你。”

  风亦乐喟然道:“我就是心不盲,才有这么多烦恼。”

  风亦飞一拍他肩头道:“二哥,你最是能人所不能,喜欢青思,放胆和她说好了,起码让她知道你对她好。”说这话时,不自禁地想起了美女唐剑儿,挥之不去,心想为什么这些天来总是被她不断的闯进心湖里。

  亦乐脸一红,怒道:“谁说我喜欢她!”

  风亦飞刚要说话。

  “呀……”

  一声凄厉的尖叫,刺破云上村安宁的晚上。

  两兄弟顿然色变。

  风亦飞一声不吭,腾身而起,往屋外冲去。

  整条村沸腾起来,开门声、撞物声、拿兵刀棍棒声、人声混成一片。

  风亦飞听觉敏锐,直往村口扑去,那是厉叫传来的方向。

  扑到村口,慕农和田仲谋先到一步,两人蹲在伏地的人体旁,融在夜色里。

  风亦飞奔了过去。

  慕农抬头道:“是林叔,死了。”

  风亦飞骇然俯望,地上满是鲜血,住在村头的林叔脸上血肉模糊,似是被锋利的兽爪迎脸抓中。

  田仲谋道:“死得真惨。”

  村人围了过来,火把光下骇然可怖的情景映进众人的眼里,林叔一向早出晚归,往城中作猪羊买卖,竟然落得如此横死。

  尸体上有十多个凌乱的野兽足印,触目惊心。

  一个村妇尖叫起来,使人心神颤惧。

  有人惊呼道:“魔豹!”

  恐惧波浪般澎湃着,围拢的人愈来愈多,每一个人都噤若寒蝉,被眼前的恐怖景象震慑。

  林叔的头不自然地扭曲着,说明这一抓同时把他的颈骨握断,可见其一抓之威。

  风亦飞一阵激动。

  好!

  你终于来了。

  刹那间,魔豹从众人的梦魇里跳了出来,成为活生生的现实。

  翌日清晨,云上村的男丁组织了支近三百人的队伍,遍山遍野搜索魔豹的行踪。

  风亦飞、阿海、田仲谋和另外十多名青年组成一队,负责云上村西南方的山头。

  田仲谋叫道:“你们过来。”众人赶了过去,田仲谋指着地上道:“看!”

  泥地上有十多个野兽的爪印,比一般猫印大了三四倍,到了山石处失去痕迹,过了山石的泥地处,还有两至三个足迹,往山上去了。

  众人骇然互望,有些足印相距达丈许有多,显示了魔豹跃远的距离。

  田仲谋仔细察视,皱眉道:“所有足痕深浅几乎全是一样.看来无论缓行速跃,所需的力道都是那样平均。”

  阿海咬牙切齿道:“所以我们才唤它作魔豹。”

  风亦飞道:“可惜爹不在,否则必能凭他的经验追到那畜牲。”当年正因他追上那畜牲,才会发生父子一失踪一失明的惨剧。

  除了发现到零星的足迹外,―直搜到当天黄昏,才收队回村,他们是最后回村的一队,对于黑夜里的山头,众人都有说不出的恐惧。另外也有两队人发现了魔豹的足印,人人脸色沉重,当年魔豹带来的祸害,没有任何人能忘怀。

  在风大娘指挥下,慕青思、风玉莲一众女子,做好了饭,等他们回来。

  风亦乐脸色凝重,把风亦飞拉在一旁,仔细询问搜索的详情,闻罢皱眉道:“当年和阿爹追猎魔豹,只会发现过一个半个足印,爹说豹性喜隐踪潜形,只在树木和石上串跃,极少留下足印。”跟着神情一动道:“有没有找到它留下来的粪便?”

  风亦飞茫然摇头,一直以来,他都希望能手刃此兽,可是当它真正出现时,却像大海捞针,不知从何人手。

  风大娘走了过来道:“飞儿!小心点,这几天不要再上山了。”

  风亦飞一声不响,要他放弃搜寻魔豹,比杀他还容易―些。

  当天夜里,村人组成了巡逻队伍,整夜不停巡逻,天明时,众人都松了―口气。

  可是惨剧已在无声无息中发生了。

  村尾何寡妇一家四口,全遭杀害,何寡妇惨死床上,咽喉有深深爪印,骨也露出来,大儿子和三儿子伏尸屋外的鸡棚里,地上有明显拖曳过的痕迹,浑身爪痕累累,致命伤是头骨破裂,二儿子的尸挂在窗框上,背脊破了开来,腰部留下了深深的血痕。屋内外凌乱不堪,大半的鸡都不见了,其他或死或伤,血肉狼藉。何寡妇养的狗亦身首异处。

  村人脸如死灰。

  巡逻队伍天光前曾巡至此处,那时一切安好,但魔豹竟能趁那段空隙,干下了如此惊人的暴行。

  田仲谋脸色出奇地凝重,仔细察看每一寸地方,连破碎了的东西也不放过,其他人包括阿海在内,全失了方寸。

  慕农把风亦飞拉在一旁道:“这件事颇不寻常,昨晚我放不下心,数次出来巡梭,假设事发时真在近天明的时分,那正是我刚回去休息的时间,一条畜牲怎能把握得这么准,难道真是只有魔性的异物?”

  田仲谋走了过来道:“人和破碎的物件都是被抓死和抓碎,这样可怕的野豹,确是闻所未闻,而且它似乎是以杀人为乐,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。”

  慕农望着二十多尺外的狗尸道:“豹来时人或者不知道,狗却会吠。”

  一个村民插人道:“你们有所不知了,当年每逢魔豹来时,村中的狗都惊得夹起尾巴,缩在一角颤抖,哪敢吠半声出来。”

  风亦飞道:“今天再上山,定要把那畜牲抓出来。”

  慕农道:“你小心点,我也要往窑屋为你大叔疗伤,顺道送些干粮给他。”转身去了。

  田仲谋叫道:“告诉他也小心一点,说不定魔豹闲逛到那里去,我也要往城中打个转。”

  风亦飞皱眉道:“这里发生了这么大件事,你不留在这里助我们一臂之力吗?”

  田仲谋叹口气道:“这几天我都在查阿贵遇害的事。”

  风亦飞一震道:“怎样了?”阿贵的血仇,他又何能有片刻忘记,但实在太多事暴风雨般吹袭过来,令他无所适从。

  田仲谋道:“有点眉目了,你先办你的事,迟些我还要你帮忙。”

  风亦飞肃容道:“你究竟是谁?”

  田仲谋道:“我便是我,我便不是我,问来作甚。”言罢扬长去了。

  风亦飞走进惊惶万状的村民里,叫道:“谁随我上山?”

  村长李昆道:“亦飞!这里的事我已使了人往川南报官,看来我们要理也理不了。”

  风亦飞眼目一扫众人,只见年青力壮的一群,纷纷避开他的眼光,眼前的惨象太过震撼,试想何寡妇三个儿子都是孔武有力的壮汉,昨夜还兴致勃勃参加了早更的巡逻,现在像一点还击的力量也没有便惨死了,谁还敢去找死。

  阿海道:“飞!还有我,我和你去。”

  站在他身旁的海妈一听,眼泪吓得流了出来,悲叫道:

  “什么?我只得你一个儿子,你去了,我怎么办,死我也不让你去的了。”

  阿海呆道:“娘!我……”

  村民中有人道:“唉!我们斗它不过的,它是山中妖魁的化身,当年死了这么多人,还不是因为我们要追猎它吗,这种妖魅愈迫得它紧,愈是凶狠,愈杀得多人。”

  风亦飞道:“那怎么样?难道等它来逐今杀害我们吗?”

  这时全村能动的人都聚拢了在这村尾的惨案现场,却无人回答风亦飞这句简单的问题。

  寒了胆的人丧失了抗争的斗志。

  风亦乐比较迟才到达现场,脸色苍白,很多次欲言却止,始终没有作声。

  风大娘站出来道:“阿飞说得对,总不能束手待毙,要想个方法出来…

  有人低声道:“斗不过唯有走,横坚唐大财主在收购我们的地。”

  他的话提醒了各人,立即有人附和起来。

  风亦飞知道他们士无斗志,叹了一口气,往村内走去,慕青思追在一旁道:“飞哥!可借我帮不了什么忙,否则一定随你上山,为世除害。”

  风亦飞成长了不少,闻言谈笑道:“青思,你是个很好的女孩。”沉吟半晌续道:“这也好!爹曾说过好的猎人,必须在最恶劣的环境下也不灰心气馁。”

  慕青思兰心慧质,闻弦歌知雅意,骇然道:“你一个人去吗?太危险了。”

  风亦飞笑道:“你为那只畜牲担心吧,我不信它可以逃过我的五指关。”手握在剑把上,用力过度下筋脉蚯蚓般隆了起来。

  没有任何人能阻止这个决定,他故意走回村里只是个掩眼法,因为风大娘是不容他一人冒险上山的。

  正午时分。

  阿海一人闷闷不乐,在村口闲逛,找了风亦飞半天,人影也看不见,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,想到风亦飞可能独自潜了上山,若不是娘亲以死相协,他当时一定毫不犹豫冲上山去,而现在即管他要找风亦飞,山区广阔,不知从那处找起。

  “这位大哥,请问你知否风大娘的公子住在哪里?”

  娇柔甜美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。

  阿海吓了一跳,抬起头来,接触到一张秀丽绝伦的俏脸。

  阿海茫然道:“风大娘的公子?”一时没法子将“公子”的尊称和比野人好上只一点点的风亦飞拉在一起。

  少女俏脸微红,勇敢地点头道:“就是他。”一个黄花闺女,向另一个年青男子,询问另一个男子,在当时的社会是需要绝大的勇气。

  阿海失声道:“啊!你在找亦飞……”

  少女心中念道:亦飞,风亦飞,好潇洒的名字,就像他的人,旋风般来旋风般去,来去自如,不受半点牵挂约束。

  阿海苦笑道:“你来得真不巧,他可能冒险一个人独自上山猎魔豹了。”少女眼中洋溢着的火热,兼之他心中记接,不自觉地想找人倾吐起来。

  少女便是唐剑儿,这天她一直盼望风亦飞会到城中去,一时忍不着来了云上村,她性格大胆热情,敢作敢为,否则当日也不敢枪去风亦飞的药箩,弄出那么多事情来。

  唐剑儿愕然道:“什么魔豹?”

  阿海叹了一口气,将情形大致说上了一遍,唐剑儿脸色一变道:“你是他的朋友,怎能让他独自去干这么危险的事。”

  阿海泛起羞惭之色,一咬牙站起来道:“好!我去找他。”

  唐剑儿道:“好!一齐去。”

  阿海道:“你不能去,太危险了,我恐怕照顾不了你。”

  唐剑儿笑道:“谁照顾谁倒难说得很,告诉你一个大秘密,我是个武林高手来的。”

  阿海打量了这个武林高手数眼,才留心到这娇滴滴的美人果有三分英气,―身武打装束,背上还有把中看但不知是否中用的长剑,半信半疑起来。

  唐剑儿催促道:“还不快去!”倒像真是赶去救人的样子。

  阿海对接触这样的陌生同龄少女,经验是零,兼之对方又如此美丽,一望她的一双妙目,心中便仆仆跳起上来,不由自主地听她吩咐起来,一边往恶兽林的方向走,一边道:“我先回家去拿刀和箭,你等我一会。”

  唐剑儿陪着他一齐走,才两步阿海停了下来,唐剑儿心焦如焚,大不耐烦道:“还不快去。”

  阿海道:“不!不能回家,你在这里等一会,我到亦飞的的家去借东西。”―溜烟去了,他既然决定上山,当然一刻也不想浪费。

  不久阿海回转过来,急得团团转的唐剑儿大喜过望,几乎想架起阿海狂奔上山。

  阿海拍拍背在背后的弓、箭和刀,道:“随我来!”

  唐剑儿道:“他会在哪里?”

  阿海边跑边道:“你看那个特别高的山,那是阿飞爹追上魔豹的地方,我想他定是到了那里去。”

  快到村尾时,一名布衣钗裙,却不掩其绝世之姿的少女,迎了上来。

  阿海叫道:“青思!”

  慕青思奇怪地望了唐剑儿一眼,忧虑地道:“海哥!我想飞哥定是往山上去了,今早他才向我表示上山杀豹的决心,噢!对不起,这位是?”

  阿海道:“这是唐小姐,来找……”

  唐剑儿花容一变,打断道:“你……你是风公子的……

  朋友。”她见慕青思对风亦飞情意关切,而风亦飞又向她说出心中的事,误会了两人的关系,一颗芳心登时冰冷了一截,尤其慕青思的美貌气质,并不比她逊色多少。

  慕青思怎想到对方朝这个方向去想,点头道:“飞哥自少都和我很好,但是现在有起事来,我却半点帮不上忙,唉!怎么办呢?爹不在,其他人都给豹子吓破了胆。”

  阿海惭槐地道:“不用怕,我去找他回来。”

  “阿海!阿海!快回来!”

  三入回头一望,一名妇人气急败坏地追上来。

  阿海脸色一变道:“惨了!是我娘。”

  ※       ※       ※

  风亦飞站在一块突出的石上,静静地俯察眼前峰峦迭起的山区,云上材在下面远方宁静安详,谁人会想到这世外桃源居然惨祸连连。

  他仔细搜寻了整个上午,除了那天找到的足印外,再没有发现任何新的痕迹。

  他拔出长剑,阳光下剑身闪烁生辉,心中出奇地平静。

  大自然壮观美丽,令他涌起一种难言的感受,似乎捕捉到天地间一些超然的法则,心中一动,长剑往前劈出,到和身体成九十度角时,长剑倏止。

  他奇怪地想道:萧老头的烟杆十三手总括了天下招式的精华,变成简单有用的动作,慕老师的蕉雨剑法,听雨打芭蕉有感而成,可见武学的最终目的,不在守成不变,而在创出最符合自己的武技。

  当宋别离决斗欧阳逆天,两人战来不见一丝斧凿之痕,妙着天成,由有招人无招的境界,自己为何不可以像他们那样。

  风亦飞大喝一声,长剑幻起―朵朵剑花。

  他想到山野中盛放的鲜花,草丛里星星般分布的小野花、石隙中长出来柔弱但坚强的花儿。

  花儿迎风舞动,百态千姿。

  他的剑舞得更急了,心中想到形状,立时从剑中幻化出来,意到剑动。

  千百条剑影又变回一把,呼呼地在空中横掠来回。

  他想到掠过原野的山风。

  长剑由上直劈面下,就如瀑布倾泻。

  长剑劈至低尽,又化成数千道剑芒,有若瀑布泻地,水花四溅。

  突然间,风亦飞闯进了武道的新境界里,如醉如痴。

  身体内真气运行,就像大自然的勃勃生机,令万物茁长壮大。

  他体内的热毒一点一滴被身内的精气吸纳。

  风亦飞终于到了突破的时刻,奠下了他以后大宗师的身份基础。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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